■作者:夏天葡萄最甜 ■素材:王建军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5年的秋天,陕西渭南的杨桥村迎来了一个不平凡的早晨。
我叫王建军,是杨桥村王家大队的一个普通后生。说起我的名字,还是个有意思的故事。那年我爹参加民兵训练,觉得「建军」这个名字挺威风,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不过,这名字现在听来倒是讽刺,因为我这个「建军」,非但没有军人的血性,反倒成了村里出了名的窝囊。
那天早上,我一个人躺在自家的土炕上,望着被烟火熏得发黄的天花板发呆。屋外传来村里人的议论声:
「哎呀,你听说了吗?王建军那个对象跟县城卖服装的跑了!」
「可不是嘛!那姑娘叫周玉婷是不?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安分的主。」
「啧啧,这王建军也是个实诚人,对人姑娘那么好,结果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恨不得把自己闷死。是啊,我就是那个被女朋友抛弃的倒霉蛋。说起来,我和玉婷的事儿,那可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三年前,我在马家集市上第一次见到周玉婷,那时她在县城蛋糕店当学徒。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清清爽爽的样子,让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下子就看呆了。
当时正赶上玉婷去集市给店里进原料,我在路边卖家里种的西瓜。她路过我的摊位,问道:「老板,西瓜怎么卖啊?」
我被她这一声「老板」叫得心里发慌,结结巴巴地说:「二。。。二毛钱一斤。」
「那给我挑个甜的。」她笑着说。
我赶紧挑了个最好的西瓜,还特意给她切开尝。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切开的西瓜上,红瓤儿晶莹剔透,就像玉婷的笑容一样甜美。
就这样,我和玉婷认识了。后来,我每次去马家集市,都会特意去蛋糕店找她。有时候带着自家地里种的新鲜蔬菜,有时候就带着地里刚摘的水果。渐渐地,我们就熟悉了起来。
玉婷和我不一样,她有文化,初中毕业就去县城学做糕点。她懂得时尚,会打扮自己,说话也透着一股子城里人的味道。我呢,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高中毕业后就回家种地,整天和土地打交道,皮肤晒得黝黑,手上全是老茧。
但玉婷从来没有嫌弃我,她说我老实可靠,能吃苦。慢慢的,我们就处上了对象。那时候,我简直像是活在梦里似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为了给玉婷一个更好的未来,我省吃俭用,存了半年的钱,去县城首饰店买了一个金戒指。我永远记得那天,我穿着新买的衬衫,骑着自行车去蛋糕店找她。我把戒指递给她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比蛋糕店橱窗里的奶油蛋糕还要甜。
可是好景不长,去年县城开了一家服装店,老板是个开着桑塔纳的外地人。那时候,能开得起桑塔纳的人,在我们这儿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听说那老板经常去蛋糕店买东西,每次都点玉婷做的蛋糕。
起初我并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去蛋糕店找玉婷,看到她坐在那辆桑塔纳里,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人用钝刀子剜着一样疼。
后来的事情,就像村里人说的那样。玉婷跟那个开服装店的老板好上了,她说我没出息,永远都只会是个种地的农民。昨天,她把订婚戒指还给了我,说要跟那个老板去大城市发展。
我捏着那枚已经有些褪色的金戒指,心里又酸又涩。晚上,我去马家集市的小酒馆里买了两瓶老白干,想把自己灌醉。可是,这酒一喝下去,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我对自己说:「王建军啊王建军,你可真是个窝囊,连个对象都看不住。」
就在我准备再开一瓶酒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就打算这么喝一辈子酒,做一辈子窝囊?」
我一回头,看见我嫂子赵巧云正叉着腰站在那里。我嫂子今年二十八岁,比我大三岁,是个能干的主。她以前在县城百货公司上班,见过世面,后来嫁给我大哥,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
我醉醺醺地说:「嫂子,你别管我,让我喝个够。」
「喝够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得面对现实?」嫂子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酒瓶,「你要是真有骨气,就别在这儿借酒浇愁。」
我苦笑着说:「我能干啥?我就是个种地的农民,种了一辈子地,就只会种地。」
嫂子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我定睛一看,是我们家的存折。她晃了晃存折说:「走,跟我去进货。」
「进。。。进啥货?」我被嫂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
「你以为我这小卖部的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傻小子,跟我去义乌进货,我教你做生意。你要是想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就得靠实实在在的本事,而不是在这儿借酒消愁。」
我愣愣地看着嫂子,酒劲儿一下子醒了大半。嫂子继续说:「存折里有一千二百块钱,咱们去进一批货,你要是能把这笔钱赚回来,我就继续教你做生意,要是赔了,我也认了。怎么样,敢不敢赌这一把?」
我看着嫂子坚定的眼神,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是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暴自弃?为什么不能像嫂子说的那样,用实实在在的本事证明自己?
「嫂子,我。。。我听你的。」我站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嫂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行,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去义乌进货。」
就这样,我跟着嫂子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创业」。说是创业,其实就是跟着嫂子去义乌批发市场进货。那时候的义乌市场,可是全国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我这个乡下人眼花缭乱。
嫂子像个老师一样,教我认识各种商品,教我砍价,教我看货。她说:「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要懂行情,要有眼光。你看这个发卡,进价两毛,咱们可以卖五毛;这个手帕,进价五毛,可以卖一块。关键是要知道咱们村里人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我认真地记下嫂子说的每一句话,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我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
我们用一千二百块钱,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和小饰品。临走的时候,嫂子还特意买了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发卡和手帕。她说:「你要记住,做生意不光要懂得赚钱,还要懂得做人。有时候多给人一分笑脸,少赚一分钱,反而能赚得更多。」
回到村里后,我和嫂子一起整理货物,给每样东西都标上价格。嫂子说:「你先在我店里帮忙,等你熟悉了生意经,咱们再给你开个单独的店。」
就这样,我开始在嫂子的小卖部里学做生意。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笨手笨脚的,连找钱都找不利索。有时候遇到熟人来买东西,我还会不好意思要钱。嫂子就在一旁教我:「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跟熟人也要规规矩矩的,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慢慢地,我开始懂得了做生意的门道。我发现村里人最需要的是日用品,于是专门进了一批肥皂、牙膏之类的东西。每次进货,我都会特意记住哪些东西好卖,哪些东西滞销。
嫂子看我学得认真,就把账本也交给我管理。她说:「你要学会记账,要知道每天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糊里糊涂。」
就这样过了半年,当我们清点账本的时候,发现那一千二百块钱不但回来了,还赚了将近两千块。嫂子高兴地说:「不错,看来你是块做生意的料。」
我心里也美滋滋的,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靠自己的本事赚到这么多钱。我问嫂子:「嫂子,你说我是不是可以自己开个店了?」
嫂子想了想说:「可以,不过得先找个好位置。要我说,你不如去马家集市上开店。那里人流量大,生意会比村里好做。」
我心里一惊:「马家集市?那。。。那不是玉婷他们。。。」
嫂子打断我的话:「怎么,你还怕见到她?王建军,你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就永远是个窝囊。」
我被嫂子说得脸一红,心想: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我在马家集市上租了个小店面,专门经营日用百货。开业那天,嫂子特意帮我布置了店面,还给我出主意说:「你要把最畅销的东西放在显眼的位置,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生意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好做。有时候一天下来,连十块钱都赚不到。但我咬着牙坚持着,每天天不亮就去进货,晚上数着账本算计第二天该进什么货。
嫂子经常来我店里帮忙,教我怎么跟客人说话,怎么整理货架。有时候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给我讲她以前在百货公司工作的经历,说那时候她也经常犯错,也经常被人看不起,但她就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撑过来的。
慢慢地,我的生意开始有了起色。因为价格公道,服务热情,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我店里买东西。我把赚来的钱都投入到生意里,货品越来越齐全,店面也越来越大。
有一天,我正在整理货架,突然听见有人叫我:「建军。。。」
我一回头,看见玉婷站在店门口。她穿着一件时髦的连衣裙,头发烫得卷卷的,看起来比以前更漂亮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听说。。。听说你现在做生意了?」玉婷有些局促地说。
我点点头:「是啊,托嫂子的福,现在算是有了个正经营生。」
玉婷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说:「那个。。。那个服装店老板,其实并没有带我去大城市,他。。。他已经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我只是平静地说:「玉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也要好好生活。」
玉婷红着眼圈走了。我站在店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里却异常平静。
晚上收摊的时候,嫂子来帮我整理货物。我突然注意到嫂子的头发上沾了一片灰尘,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她拂去。嫂子躲了一下,说:「你这手脏死了,先去洗洗。」
我嘿嘿一笑,跑去洗手。回来的时候,看见嫂子正在翻看账本,突然说:「建军,你知道我为什么那天要拿着存折去找你吗?」
我摇摇头:「不就是想帮我做生意吗?」
嫂子合上账本,叹了口气说:「你爹娘那些天愁得吃不下饭,你大哥更是想找那个服装店老板算账。我就琢磨着,与其让你在那儿自暴自弃,不如带你出来见见世面。」
说到这里,嫂子的眼眶有些发红:「我是过来人,我知道失恋有多难受。但人这辈子,不能光靠别人疼,得学会自己疼自己。」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是啊,要不是嫂子,我现在可能还在村里当个游手好闲的醉汉。
「对了,」嫂子突然话锋一转,「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就是咱们村李会计家的闺女,叫小兰,今年二十三,在乡卫生院上班,模样儿周正,性格也好。」
我连忙摆手:「别别别,嫂子,我现在就想好好做生意。」
「那不行,」嫂子板着脸说,「你都快奔三的人了,总不能一直打光棍吧?再说了,你现在也算是个体面人了,找个媳妇也容易些。」
我支支吾吾地说:「嫂子,你就别操心这事了。」
嫂子白了我一眼:「你呀,就是太实在,得让人管着。这样,明天你去我那儿吃饭,我让小兰也来。」
看着嫂子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些年,要不是她一直在我身边指点我、帮助我,我可能真的就成了村里人口中的「烂泥扶不上墙」。
可是,为什么每次看到她操心的样子,我心里却会莫名地难受呢?
次日,我早早地收拾好店面,骑着自行车回村。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束康乃馨。我想着:嫂子这么照顾我,我得表示表示。
可是等我到了大哥家,看见嫂子正在厨房里忙活,那束花突然变得烫手起来。我偷偷地把花藏在了院子里的柴堆后面,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屋。
「来了?」嫂子头也不抬地说,「去把桌子擦一擦,小兰一会儿就该到了。」
我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烦躁。说实话,我对这个相亲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看在嫂子的面子上,我不好推辞。
没过多久,小兰来了。她确实如嫂子说的那样,模样周正,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吃饭的时候,嫂子一个劲地给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还特意回避着出去串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看着小兰温柔可人的样子,我反而更加想念嫂子那种雷厉风行的性格。
晚上,我送小兰回家。路上,小兰怯生生地问我:「建军哥,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实话实说:「小兰,你很好,但是。。。」
「我明白了,」小兰打断我的话,「是不是你心里有别人了?」
我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小兰看了我一眼,善解人意地说:「建军哥,你是个好人,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送走小兰,我一个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坐了很久。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我掏出烟,点上一根,看着烟雾在月光下缭绕。
突然,一阵风吹来,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回头一看,嫂子正站在我身后。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嫂子问。
我掐灭烟头:「嫂子,对不起,我可能让你失望了。」
嫂子在我旁边坐下:「怎么,看不上小兰?」
我摇摇头:「不是看不上,就是。。。就是感觉不对。」
「那你说说,什么感觉才对?」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啊,什么感觉才对呢?为什么每次看到嫂子操心的时候,我心里既感动又难过?为什么每次嫂子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我总是提不起兴趣?
「嫂子,」我犹豫了一下,「你说,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嫂子愣了一下,随后说:「当然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那要是这种幸福注定得不到呢?」
嫂子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建军,有些事情,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去想了。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嫂子,你永远是我小叔子。」
我浑身一震,心跳突然加快。原来,嫂子早就看出来了吗?
是啊,她永远是我的嫂子,我永远是她的小叔子。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月光下,我看见嫂子的眼角有泪光闪烁。她快步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槐树下发呆。
风吹过来,带来了一阵桂花的香气。我想起那束被我藏在柴堆后面的康乃馨,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枯萎了?
就像我这份不该有的感情一样,终究会随风而逝。
现在,我的店面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我用赚来的钱给爹娘盖了新房子,还在县城买了一套商品房。村里人都说我有出息了,常常拿我当例子教育自家的孩子。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没时间胡思乱想。每次看到嫂子帮我介绍对象,我就找各种借口推脱。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昨天,我去义乌进货,路过一家玉器店,看见柜台里摆着一对玉镯子。店主说这是一对连心镯,戴上它的人,心心相印,永不分离。
我鬼使神差地买下了这对玉镯。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辈子,我是不是就这样了?我该放下这份不该有的感情,好好找个人成家,还是就这样一直单着,守着这份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