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曾經是一個瀕臨死亡的抑郁癥患者。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認為最初讓我抑郁的原因,是在省城上學,經濟條件不好的父母,無力承擔我的生活費。每個月只能給我130塊的生活費。不論我怎麽去節約,在2000年,那130塊,很難維持在省城學校的正常生活。
甚至,因為每天在食堂吃著沒有任何油水的青菜。18歲的我,連本應每個月光顧的大姨媽,都停了!
同宿舍的同學曾在我面前赤裸裸地調侃:「別的同學不吃肉因為想減肥,大雁不吃肉,因為吃不起!」宿舍裏的同學跟著哈哈大笑。聽著他們此起彼伏的笑聲,我覺得臉上熱乎乎的。那些嘲笑,像一把尖銳的針,輕易就刺破我脆弱的自尊心。
因為太窮,自己同學吃什麽好東西,買的新衣服,我都羨慕極了!也因為窮,我總覺得自己在她們面前低人一等!可是,那年,我也僅僅是一個18歲的小女孩!也渴望穿上漂亮衣服,也想要在熙熙攘攘的小吃街,吃上一碗有點油水的米粉!但,那都僅僅是我的心願而已!事實上,一個學期,我都不敢像她們一樣,隨心所欲地買一件衣服或是吃一碗米粉!
慢慢的,我越來越敏感!總認為同學們在背後嘲笑我!總覺得自己無法在這個宿舍平視大家的目光!貧窮,讓我越來越自卑!
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我開始沒日沒夜地耳邊出現幻聽!各種幻聽,像一個個的心魔,折磨著我的神經!
每個晚上開始睡不著覺,即使睡著,又會半夜自己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但是,天亮後,我卻對自己曾夜裏大喊大叫,毫不知情!
每天都覺得自己耳邊,充滿各種奇怪的幻聽,那些噪音在不停告訴我:「從樓上跳下去!那樣你就解脫了!」甚至,我曾經有一天,真的站到教學樓的頂樓。宿舍裏的其他同學在我幾米外,嘗試和我說什麽。我已經聽不清,只記得耳邊不停有聲音在告訴我「跳!跳下去!跳下去!你就沒有煩惱了!」我用最後一點理智,徘徊在樓頂的女兒墻前。最後,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幻聽!我從樓頂退了回去…
因為耳邊的噪音不停指揮我,四肢健全的我,成了幻聽的傀儡。有一天,在放學後,我莫名其妙地闖進了,自己數學老師家。宿舍裏的其他同學都緊張地跟著我,生怕我會做出什麽傻事…
最後,我的病,越來越重,長期的胡思亂想,讓我終日渾渾噩噩!頭昏腦脹。根本沒有能力繼續學習。
在沒有患上這個疾病之前,我曾經是一個品學兼優,開朗外向的好學生。但,生病後,我 日漸憔悴!整個人都活在與耳邊幻聽的溝通中。
內心裏我並不承認,自己是人們眼中的瘋子!我認為,她們都根本不了解事實真相!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內心!所以,大家越是試圖靠近我,我越覺得她們是在圍觀我!鄙視我!
我是怎麽休的學,在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已經沒有一絲回憶了!只知道,在休學回家的班車上,哥哥試探性問我:「你知道自己生病了麽?」
我覺得他很滑稽!我用很嚴肅的口吻和他說:「我沒病!」
他看著我的眼睛,有點失落地說:「我相信你沒病!可是最好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吧。」
我是南方少數民族的孩子,爸爸一輩子在和神神鬼鬼的封建迷信打交道!他們深信我的疾病,那就是撞邪了!鬼上身!
起初,爸爸會給我燒一些不知道從哪裏求回來的靈符,化在水裏,讓我喝下。這種封建迷信行為讓我很抗拒。哥哥將水端到我面前,我非常生氣地說:「我不是瘋子!這水我不喝!」畢竟!上了十幾年的學,心中對靈符這種東西,還是有自己的判斷的!
此時我根本不關心別人,如何看待我這個人。我只覺得,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哥哥扶著那碗符水,眼神復雜地看著我,連連嘆氣。媽媽在客廳的角落抹著眼淚。他們無法理解,原本家裏開朗外向的小話嘮,怎麽就患上精神疾病!
封建迷信走不通,爸爸去鎮上,給我買了幾盒安神健腦的藥。這次,我倒是沒有和他們發火,乖乖喝下了藥。
回到熟悉的家,很長一段時間,我走到哪裏,媽媽就跟到哪裏,她也害怕我會做出什麽傻事!
慢慢的,我不用面對嘲笑自己的同學。不用面對食堂裏沒有油鹽,但是日復一日的白菜和豆腐。不用糾結還有一個星期,就開始翹首企盼,爸爸什麽時候才會給我寄生活費。
生活似乎開始沒有那麽令人窒息了!
這時候,媽媽也終於不再房前屋後地跟著我了!
有一天,我漫無目的地來到鄰居家門口,原本在興奮高談闊論的人群,忽然鴉雀無聲。鄰居們用很隱晦的口吻問我:「你怎麽好端端在城裏上學,又跑回來了?」大家都似乎屏住呼吸,在等待我說出自己的秘密!
我看著門口熟悉的郁郁蔥蔥的遠山,陷入短暫的沈默。
「嗯!我生病了!生病了就休學回來了!」
那天,我在眾目睽睽下,忽然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有病了!
也就是那天,我知道,那個不停在我耳邊絮叨的幻聽,讓我成為整個小地方的大名人!人們在我身後議論紛紛,交頭接耳!甚至有孩子會嘲笑我是「瘋子!」。可以想象,人們在自己腦海中,添油加醋地描繪他們看不到的細節!因為他們聽說,那個女孩進城讀書一年,就瘋了!她們為我也量身定做了一份專屬謠言!說我在城裏受到了刺激,瘋了…
此時,爸爸還在辛苦工作之余,透過很多途徑,找到一位職業神婆。這種在我們當地從事一些裝神弄鬼職業的人!要求我認這個神婆作幹媽,如此,才能解了我身上的「災禍」!
雖然內心反感!但,我並沒有拒絕這在父母看來,死馬當活馬醫的招數。
此時,我已經知道,那些耳邊的幻聽根本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聽!在拒絕去聽那些幻聽後,我很快就恢復了神誌!
所以,在去認這位幹媽之前,我已經認清自己和別人眼中兩個自我的偏差。已經從極度壓抑的內心走出來!但,我的父母卻不這麽認為!他們覺得,這就是我命裏該有的一劫!而他們透過嘗試,找到了解救我這場劫難的方法!多年來他們一直堅定地認為,是認下這個幹媽,才讓我神誌恢復了正常!
只有我知道,不過是自己不再聽耳邊的幻聽後,內心找到自我了而已!也可以理解成,我打敗了另一個頹廢的心魔!所以,我活下來了!
此時,距離我休學剛好半年!
在老家過了一個無憂無慮的春節後,哥哥去學校重新打了我的復學申請!而我,也以全新的面貌回到了學校!
盡管,我知道,班上的同學背後還是在議論我「瘋子又回來上學了!」但是,因為自己重新活過來了,我對他們的竊竊私語,完全置之不理!也可以說,我學會與自己的同學相處!當你內心足夠強大的時候,一切的流言就不構成任何的傷害!因為鮮活的我,用微笑就可以抨擊每一個流言!
如今的抑郁癥患者,從小到老,各個年齡層都有患者!各個年齡層都有自己抑郁的理由!
但,作為曾經的過來人。可以告訴所有不理解心理疾病的外人,心理疾病也是病,不是每個人都有銅墻鐵壁武裝的內心!離開糟糕的環境,也許就可以解決部份的問題!當然,最終還是需要病人自己知道她生病,有求生欲望!才能戰勝內心的陰暗面!
我嘗試將自己的經歷給予別人一些幫助,但是,一個正在經歷精神疾病的人,是很難因為簡短的文字,就能夠被理解和治愈的!
所以, 我希望我們對精神病患者多一些寬容!少一些歧視和議論!
願我們每個人,都能做那勇敢追逐陽光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