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直接的解釋就是【產業技術能力】和【經濟發展水平】其實並不是一回事,雖然很多時候兩者相輔相成,但相互並不構成「決定關系」。
很多中國人在看待經濟問題時容易產生的一個問題就是, 習慣性地將一國(經濟體)的「人均GDP」等經濟指標和該國(經濟體)的「產業發展水平」或者「生產能力」畫等號 。或者是相反的認為 有什麽樣的「產業發展水平」,也就必然具備與之對應的「經濟發展水平」 。但這樣的認知無法有效解釋許多不同的案例。
這裏先不談論題目中的「中國」和「巴西阿根廷」這樣的南美國家。先來看看 「澳洲」 和 「南韓」 這兩個GDP總量接近,但產業形態和產業發展水平完全不同的已開發國家。
比如中國人很難理解,為什麽 澳洲僅憑「農業」和「礦業」等初級資源產業,就能夠成為人均GDP超過6萬美元的「極度已開發國家」 。
(上圖為2019年澳洲的出口產品結構圖。可以非常明顯地發現,澳洲的出口產品當中,「農業」和「礦業」等初級資源產品占比極大,而諸如「汽車部件」和「電子元件」等中端工業技術制成品的比例卻是極小)
而像南韓這樣在發達經濟體當中,有著 最大比例制造業產值,最高比例的科研投入經費,最高工業機器人安裝密度,以及最先進半導體產業技術 的 「工業先進國家」 為什麽在人均GDP上只是「資源國家」澳洲的一半。
(上圖為2019年南韓的出口產品結構圖。同樣可以非常明顯地發現,南韓的出口產品當中,「機械產品」,「汽車部件」,「電子元件」和「化工制品」這些典型的【工業產品】占了南韓主要出口的極大比重,毫無疑問南韓是典型的「制造業先進國家」)
所以如果按照中國人普遍被教育的那種 一國的「產業技術能力」決定一國的「經濟發展水平」 這樣思路的話, 那麽南韓才應該是人均GDP達到6萬美元的國家,而澳洲或許連1萬美元的人均GDP水平都達不到 。
但現實是澳洲這麽一個「產業落後」的「初級資源國」,其發達富裕程度和生活水平卻遠超有著「工業先進國家」之稱的大韓民國。那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答案也非常簡單,就是澳洲的「資本財富積累水平」遠高於南韓,又遠早於南韓。而這個「財富積累水平」才是決定人均GDP的最根本條件。
按照瑞士信貸集團(Credit Suisse)釋出的【全球財富報告2021】當中提供的數據可知。2020年南韓的「成年財富平均數」為211,369美元;「成年財富中位數」為89,671美元,「全國財富總量為」8.9萬億美元。而澳洲的數據為「平均數」483,755美元;「中位數」238,072美元,「總量」為9.2萬億美元
根據以上數據可見,南韓的「平均數」是澳洲的43.6%,同時南韓的「中位數」是澳洲的37.6%。兩者均未超過50%, 符合兩國人均GDP的差值 。
那麽接下來要正式開始討論本問題的探討物件, 即「中國」和「巴西阿根廷等南美」國家,為什麽現在前者的「工業體系的完善程度」和「工業技術的先行程度」遠高於後者,但在人均GDP上卻長期不如後者 。
這當然也是因為【資本財富的積累水平】,南美洲國家的「財富積累行程」遠早於中國,有著無與倫比的「先發優勢」。
在20世紀的前期,拉丁美洲是僅次於北美和西歐的「富裕地區」。並且從60年代開始,拉美國家也成為了「全球化產業轉移」的第一波受益者。下圖為50-60年代的拉美國家的城市模組屋,按照當時的標準來看,高樓大廈林立,車流穿梭不息,路人衣著光鮮,是無可置疑的「第一世界光景」。
而同時期的中國,盡管接受了來自蘇聯的重工業體系轉移,有了一定的工業基礎。但從整體上看依然是一個 極端赤貧的落後農業國家。 絕大部份人連吃飽飯都成嚴重問題,更別提什麽財富積累了。
到了1980年,拉美主要國家的人均GDP分別為:巴西1947美元,墨西哥3027美元,智利2542美元,阿根廷2758美元。 無一例外都已經是中國(194美元)的10倍以上,甚至也全部高於處於「漢江奇跡」晚期的南韓(1715美元) 。
同時對於1980年的中國來說,盡管當時中國在家電,鋼鐵,紡織等制造業領域的「產業發展水平」初具雛形,在世界上處於中等水平的位置。 但在人均GDP等經濟指標上,卻是世界倒數第5,比絕大多數的黑非洲赤貧國家更低,比如「海地」這樣如今被視為「失敗國度」的國家,以及飽受蘇聯武力入侵,被打回石器時代的阿富汗 。要知道這些國家是完全沒有任何「產業能力」,只能靠資源出口為生的落後國家。
所以盡管當時已經轟轟烈烈地進行了 將近30年的「工業化建設」,自認為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特別是在軍事國防以及能源等重工業領域,能夠自主設計生產制造戰鬥機,坦克以及其他現代化武器)。但在80年代初次開啟國門的時候, 才發現自己卻是世界上「最貧窮落後的國家」 。這樣的驚人差距導致很多80年代第一次出國的人, 都直接「精神崩潰」了,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當時的中國會經濟上極端落後 。也是那一代人很容易成為在今天被視為「公知」的最根本原因。
另外,還有一個特別關鍵的因素,也是使得許多國家在「產業水平還不充分」的基礎之上仍然能夠實作「較高的經濟增長」的原因。 就是在80年代(甚至可能更早),由美國以及其他西方已開發國家主導的「經濟資本化」以及「金融自由化」運動 。(當然現在普遍稱其為 「新自由主義」 ,不過更多是作為被批判的物件)
這一運動在西方已開發國家(美國,西歐以及日本)內部, 體現為從「工業制造生產主導的經濟」開始向「金融資本運作主導的經濟」轉型 。更簡單地說,就是關於「已開發國家」的定義,開始從「工業國」向「資本國」轉變。在經濟執行邏輯上拋棄過去「工業化大生產時代」的那種 【生產→資本→生產】 的模式,而以 【資本→生產→資本】 的模式取而代之。將資本從一種 「輔助生產的要素」 轉變為 「經濟活動的絕對核心」 ,而實際的「生產活動」則弱化為「資本增殖的輔助手段」。
作為主要的美洲國家,巴西,墨西哥,智利和阿根廷在同一時期也采取了與之類似的模式。在 「產業技術能力」並沒有「更新換代」的同時,保持著數據上顯著的增長 ,即是這一時期的主要特征。當然,這也使得這些拉美國家的人均GDP的變化曲線非常不穩定,常有大起大落。
至於中國真正開始「資本財富的積累行程」的時候,則應該是2001年中國加入WTO之後了 。在這20年之內(正好昨天是2021年12月11日),中國的 經濟發展 可以說是五千年歷史上最為迅猛的時代。2020年,中國在人均GDP以及「財富平均數/中位數」上也超過了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國家(除了「已開發國家」以及一小部份「高收入國家」)
總結下來,關於「為什麽巴西,阿根廷為代表的南美國家不需要那麽多工業就可以達到中國一樣高的人均GDP」這一問題,主要的回答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① 【產業能力】和【經濟水平】並非絕對正相關。
② 以【人均GDP】為代表的經濟指標,更多由【財富積累水平】而非【產業能力】決定。
③ 歷史上拉美國家的【財富積累水平】遠高於中國,盡管其【產業能力】不一定遠高於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