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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養老「備考」

2024-07-17社會
對於很多人來說,照護父母是真正理解衰老的開端。
作為照護者,你會發現父母變得有些陌生。他們感知自身存在的基本尺度——時間——變得和周圍人不同,就算半夜兩點起來,周圍人也要跟著「倒時差」,他們的性格變化令人不安。
你們可能會因為小事鬧口角,比如母親為了省錢,一件衣服退了買買了退。但多數時間裏,你會更緊密地感受到彼此的重要性,比如帶著母親出院時,你牽著她的手走在空曠的醫院走廊,聽見她用顫抖的聲音唱起了歌。或者是母親的病癥得到控制時,你心中湧起難以抑制的喜悅,「看什麽人都可愛,看什麽花都笑」。
在【陪父母老去】一書中,作者解玉軍用日記的形式,記下自己17年來陪伴母親對抗帕金森癥和房顫的過程,以及在醫院和養老院的所見所感。「我走過的路,是我們共同的路。」她寫道。
對作者來說,記錄就是一種力量,不管是寫自己心境的輾轉起伏,還是觀察母親的快樂和悲傷。她希望自己的經歷能鼓舞更多的人勇往直前,守護自己所愛的人。
在過去,這些隱秘的情緒大多被視作家庭私事,很少出現在公共書寫中。在古代,家裏老人生病,少說多做才是「孝道」。另一方面,過去醫療水平沒那麽發達,許多老人在臨終前不會經歷漫長的照護時光。然而隨著老齡化加劇,1950-2022年,中國平均預期壽命從約44歲提升至約77.93歲,生與死之間的灰色地帶不斷擴張。
隨著養老戰線被拉長,人們對衰老這件事更加敏感。在豆瓣「獨生子女父母養老交流組織」小組裏,近10萬組員「抱團取暖」,向網友咨詢各種各樣的養老難題,包括社保補繳、護理知識學習,試圖提前「備考」。
年輕人越來越意識到,衰老是一門必修課,自己也會變老。某種程度上,為父母養老也是在預習。上野千鶴子在【一個人最後的旅程】中提到,在送走父母後,她的朋友說,「我與死亡之間隔著的屏障消失了,感到腳底陣陣發涼。」
根據聯合國釋出的【世界人口展望】,到2050年,全球每6人中就有1人超過65歲。在大多數已開發國家,65歲以上的人口比例從20世紀60年代的不到五分之一,增加到如今的四分之一以上。
當全民照護時代到來,落到每個人身上的照護壓力在無形中增加。2019年,一位47歲的英國男子開始在【衛報】上連載自己回家照護父親的日記,引發讀者廣泛共鳴。他給自己化名為「不情願的照護者」,剛面臨中年離婚和失業,就被一通電話叫回了家。當他拖著行李包走進家門時,他形容自己就像沿著台階跌落,從一種生活跌進了另一種生活。
我們不能否認照護背後的愛意,但也不能忽視照護者面對的疲憊與挫敗感。一位照護者接受采訪時說,「看護這件事,越想努力做好越容易將自己逼入絕境。」這也讓「照護者症候群」被更多人看見,有研究數據顯示,30%-40%的艾爾茨海默病患者的照護者患有抑郁癥和面臨情緒壓力,58%的照護者身體狀況比同齡人更糟糕。
「讓奉獻者有喘息之機。」這是哈佛大學醫學院教授凱博文給出的建議。無論是社群互助組織,還是短期護理援助,都可能成為照護者的救命稻草。
對此,英國、芬蘭與澳洲等國都已針對家庭照顧者進行立法,提供支持政策。以英國為例,政府會向非正式照護者支付津貼,補償其因提供照護服務無法工作的收入損失。英國的家庭照顧者總會還設立了全國性家庭照顧者服務專線,提供全年無休的專線服務。
在中國,為了減輕照護者經濟壓力,多地試點長期護理保險制度,截至2022年年底,全國長期護理保險參保人數達到1.69億。天津、福建等地多家醫院還開展了「無陪護」病房試點,由醫院培訓醫療護理員提供生活護理服務,讓家屬從日復一日的苦役中掙脫,轉而更好地提供情感陪伴。
目前,各國都在探索建立更健全的養老服務體系,以分擔家庭養老的負擔。機構養老和社群養老作為居家養老的重要補充。中國已出台多項政策鼓勵養老產業發展,為照護者提供居家養老咨詢服務、適老化改造、上門巡診、家庭病床等輔助服務。
另一方面,肯定照護的社會價值,應當在更大範圍內成為一種共識,尤其在這個效率至上的世界。照護不僅僅存在於家庭內,災難來臨時對陌生婦孺的照護、日常生活中醫生對於患者的照護,都體現著社會的文明程度。
凱博文在【照護:哈佛醫師和艾爾茨海默病妻子的十年】一書中提到了本地社群的支持作用,當他帶著患病的妻子出門,妻子突然大喊大叫時,街坊鄰裏都會表示理解,餐廳和商店的服務員和收銀員也會用友好的語言和手勢化解尷尬。這都是照護網路的重要組成。
「照顧他人其實也是照顧自己。」作為一名人類學家,同時也是一名照護者,凱博文在照顧妻子的十年中也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改變。成為照護者後,他開始規律地鍛煉,早睡早起,不再是「工作狂」,血壓也降了下來。年輕時,他總因為精神壓力而崩潰,妻子會溫柔地撫慰他,聽他講述噩夢的體驗。如今,妻子身上的關愛精神也成了他的一部份。
「照護將我從自己的野心與對於工作的沈迷中解放了出來。照護教會了我如何生活,如何照顧自己,如何照顧家人,以及如何註意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瑣碎細節。而那些細節,在其他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才構成了生活的全部內容。」他寫道。
如果用照護精神審視衰老,也許子女對父母的陪伴是深嵌生命之中、貫穿其一生的課題。死亡也無法將這種陪伴終結,就像凱博文所說,「我們繼續著照護這項事業,照護著曾經的回憶」。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