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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老人養的貓更乖更聽話?

2022-06-22寵物

小時候住農村裏,養貓的老人挺多的。

這些老人大都是留守老人,青壯年們紛紛外出打工,留下老小在村子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種著地,侍弄菜園,帶著孫兒。

老人們的生活一定是孤寂的。小時候放學經常會路過一群群老人坐在村口曬太陽,穿著厚棉襖,依舊覺得不夠暖和,膝蓋上放著暖手袋,頭上包著頭巾,在太陽下仿佛木質的雕像,註視路過的灰塵。故鄉的老人們並不是像魯迅筆下那般「切切察察」,沈默和寂靜才是村子的常態。只有在村裏小學的放學鈴聲響起,活潑的孩童放學歸來,老人們的臉上才多了幾分生氣。

陪伴老人的,一定還有一只慵懶的土貓。或許是貍花,或許是橘色貓,它們也像老人們一樣,大都上了年紀,瞇著眼睛不愛動彈,懶洋洋地趴在老人的腳下,膝蓋上,門口的大石頭上,曬太陽。有時候它們會爬上屋頂,在瓦片間穿梭,像歸隱的俠客再遇到故人那般,在隱秘的角落與另一只貓會面,一起睥睨整個村莊。

小時候家裏也有一只老貓,不知道年齡,只知道自我出生便有它了。兒時記憶裏仿佛總是寒冬,而老貓仿佛永遠都呆在廚房的竈洞裏,一身的毛被燒焦成了褐色,臉上漆黑臟兮兮。奶奶生火做飯之前,總要伸手摸一摸,將竈洞裏的老貓拽出來。奶奶切著臘肉,老貓圍著奶奶的腿蹭來蹭去,等待著扔下的一塊肉,往往它會如願以償。竈膛裏的芝麻桿燃燒起來,夾雜著啪啪的輕微爆裂聲。老貓吃完後蹲在奶奶身旁,舔著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毛發,豬油的香氣彌漫廚房。

老貓真的很老了,老得再也不能與其他雄性打架爭奪母貓,老得連自己的一身毛發也懶得打理,老得再也捉不到老鼠,只能龜縮在竈洞裏,躲避外面的寒冷。任何人喚一聲,便眼巴巴地跑過來,看是不是有什麽吃的能填飽它的肚子,準時蹲在飯桌下,期待我的筷子漏下食物殘渣。不會抓老鼠的老貓,只能靠主人的憐憫度日。

年輕時,老貓也是一身的腱子肉,上樹翻墻,追雞趕狗,打架鬥毆。據爺爺說,年輕時的老貓是抓鼠能手,曾經抓住過一只接近一斤的鼠王,一頓吃不完,還是爺爺親手剝了皮,留著它下一頓再吃。那時候它目光炯炯,爪牙閃著寒光,令無數老鼠、蜥蜴、鳥雀聞風喪膽。年輕的小母貓對它迷戀不已,多少個春風沈醉的夜晚,它打退了其他公貓,守衛自己的後宮,村莊裏的母貓一個接一個地懷孕生崽,生下的後代全都和它一樣,一身橘黃。

老貓有輝煌的過去,老人們也曾有青蔥歲月,年輕的時候,他們也曾在時代大潮下命運浮沈。我的爺爺曾是十裏八鄉有名的郎中,也就是赤腳醫生。年輕時提一個藥箱,走遍了附近的每個村莊,也見證了村莊的變遷。從遍地的泥墻瓦屋,到村裏修起了第一座紅磚砌的房子,那是一所鞭炮作坊。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一場火藥爆炸事故,帶走了數個年輕女孩的生命,她們被埋在炸塌的房子裏,還沒等來爺爺便死去。作坊的主人賠錢了事,而後高樓再起,照舊生產鞭炮,土火藥的味道,直到2010年以後才逐漸消散。

除了老貓,家裏還養過一只黑背的黃狗。它從小伴隨爺爺走夜路,有時候爺爺被生急病的人半夜請去,回來已是黎明,黃狗的吠叫驚擾了我的夢,老貓從我的床頭跳下去迎接,我便知道爺爺回來了。他的手裏,一定帶著我最愛吃的麻花,帶著體溫塞到我手裏。2007年爺爺患癌癥,醫者不自醫,父母跑遍了大城市的醫院依舊回天乏術,爺爺去世當年,隨爺爺走了一輩子夜路的大黃狗吃下了有毒藥的食物被毒死。老貓更加蒼老了,整日都蜷縮在竈洞裏,直到2015年,同樣是一個寒冬,老貓在夜裏悄悄離開家門,再也沒回來。

時代就在鞭炮聲和犬吠聲中過去,打工熱潮,三峽移民,土地改革,退耕還林,等我到了懂事的年齡,村子裏已經只剩下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年輕的人在外漂泊,回到故鄉生下孩子,又繼續回到異鄉。寂靜的村子裏,連狗叫聲都逐漸稀疏,只剩下寂寞的老人,和安靜的老貓,老貓的後代們,也都成了老貓。

為什麽老人養的貓更乖更聽話更安靜呢?其實也不見得,只是在那樣擡頭蒼天低頭黃土、四面皆是灰色群山的村莊裏,任何的喧鬧都像是水滴落在井裏,沈默依然,反響了了。

一只老貓的死,不會引起任何註意;一個老人的死,不過兒女哭幾聲;一個村莊的衰落,是時代裏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