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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知道你愛它嗎?

2019-09-22寵物
我的狗長翅膀了!這可太有意思了。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我只知道,如果人長了翅膀,可以假裝自己是天使;
馬長了翅膀,可以假裝自己是獨角獸;
但是一條狗長出了翅膀,難道是為了叼飛盤更容易嗎?

1

事件發生的時間,大概是淩晨5點。

之所以我能記得這個時間,是因為我幾乎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刻被尿憋醒。

像往常一樣,我搖搖晃晃走向衛生間,然後腳底一軟,踩到一條毛茸茸的腿。

這時我看到班班在地上哼哼唧唧,全身像觸電一樣抖動。

班班是條狗。

作為一條三歲的雄性金毛,脾氣向來溫順的班班,此時此刻它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被我踩了一腳也不至於這麽生氣吧!

我摸摸狗頭,想要安慰一下這家夥。可是班班抖得更厲害了,我似乎聽到它骨頭與骨頭之間的撞擊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班班滾了出去,身子縮成一團,忽然又四腿一蹬,客廳裏的台燈應聲倒地。

燈泡破碎的哢嚓聲,似乎嚇到班班,時間靜止了一秒鐘,班班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立刻恢復原狀,向墻角滾去。

班班在地上翻滾的同時,開始低吠起來,想要轉過頭,沖自己的後背撕咬,由於身體構造的問題,它只能咬到後背上方的空氣。

「班班!」我大喊。

班班的反常使我想起小時候隔壁王老二家的大兒子王大哈。那時候,王大哈才13、4歲,但是每次犯了癲癇,三、四個大人也摁不住。

王大哈在不犯病的時候是個好人,但是我不想班班變成王大哈。實際上,王大哈還曾經救過我的命,有一次放學,在街頭,他手持竹竿打跑了沖過來咬我的2只野狗,王大哈是個好夥伴。即便如此,一想到班班現在就像犯病的王大哈,我很惆悵。

所以,現在的狀況是,淩晨,5點多,我家的狗,班班,在屋子裏痛苦地翻滾,我束手無策。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泡尿引起的,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把這泡尿忍到天亮。

2

話說回來,班班原本並不是我的狗,而是我的女朋友留下來的,準確地說是前女友。

我的前女友黎莎是個漂亮的姑娘,28歲。

黎莎搬走那天,天氣好得出奇,景泰藍一樣的天空上漂浮著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雲。分手的氣氛一點也不悲情,不符合標準愛情故事的橋段。

「你就這樣說走就走?」我說。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黎莎毫不留情。

「我是說,吃了飯再走。」我抓了抓後腦勺。

「別廢話。」黎莎臉都氣紅了。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是這事我也不想啊!你知道的,我們的計畫……」

「夠了!就你借口多!我特麽機票買了,團費交了,簽證辦了,你跟我說你走不了……好吧,你總是這樣,行,這婚咱也不結了!你愛跟誰結跟誰結!」黎莎說話的時候連續爆了2次粗口,瞪了3次眼,揮了5下手,看來她真的很生氣。

然後黎莎摔門而去。

一秒鐘後,門又被開啟。

「回來了?」我又驚又喜。

「照顧好班班!」黎莎眼睛紅紅的。

班班沖了過去,想要跟黎莎一起走。

「班班,坐下!」黎莎大聲說。

班班不情願地坐下,喉嚨裏發出哼哼唧唧的抗議聲。

砰地一聲,門再次關上,門外傳來黎莎遠去的腳步聲,嗯!那熟悉的腳步聲。

班班回頭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說,都怪你!

我頹然癱倒在沙發上。

3

距離黎莎離開36個小時後的現在。

黎莎留在這個屋子裏最後的一個念想,班班!她讓我好好照顧的班班,現在卻像王大哈一樣在墻角抽搐,我覺得生活有點太出乎意料。

「班班!」我跑過去蹲下來,披了一條毛毯蓋住班班抖動的身體。

班班看了我一眼,嗚嗚地低吠。

慢慢的,班班平靜了下來。

它甚至安慰我似的舔舔了我的手,然後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這時,我想起了那泡尿。

一泡尿之後,回到客廳,我看到班班披著毛毯站了起來。

「班班,你好了?」我大吃一驚。

「汪!」班班說。

「你沒事吧?」

「汪!汪!」班班說。

班班抖了抖身體,伸出前腿想要把身上的毛毯拿開。

我扯開毛毯,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客廳中央,這個名叫班班的三歲雄性金毛,它的後背上多出來一對巨大的翅膀,是的,我沒有看錯,真的是翅膀。

班班似乎也很好奇,它試探似地轉過頭,想要試一下那東西是不是自己身上的玩意,結果只是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它抖了抖身體,緩緩展開那雙新長出來的翅膀,使勁扇動了兩下,茶幾上的杯子順勢倒地。

據我目測,班班翅膀的翼展達到3公尺。

所以,班班從一條普通的金毛變成了一條長翅膀的金毛?

世間的大悲大喜,起起伏伏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汪!汪!汪!」班班看樣子很開心。

4

天亮了,半夜發生了這麽多事,我不得不繼續睡個回籠覺。客廳裏,劈裏啪啦的又倒了很多東西,我不得不用枕頭捂緊耳朵。

班班的命運有了180度翻轉,而我只能在床上做180度的翻滾。

然後,電話就響了,我敢確定、肯定、一定是老劉。

老劉是我們公司的合夥人,我們在一起合作開發一款現象級的智慧硬體裝置。關於這個智慧硬體裝置,是我們在擼串的時候定下來的,具體來說是在喝了八瓶雪花、擼了150多個鋼絲小串之後。

老劉的想法是這樣的:「你看啊,中國現在養狗的人越來越多了,巷子裏、馬路上、公園裏到處都人牽著狗,但是呢,遛狗造成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人有三急,狗也一樣,那就是狗屎問題!」

「狗屎問題?」

「對呀,你看,主人要是不管,那不遍地都是狗屎了?多沒素質。主人必須要管!但是處理狗屎又比較麻煩,很多人是拿著舊報紙、塑膠袋在狗身後等屎,又臭又不衛生!」

「沒錯!我們家班班,我跟你說……」

老劉打斷我,「現在不一樣了,有了我們這個產品,鏟屎官就可以有尊嚴地遛狗啦!」

「這就是市場痛點!」

「Absolute!自拍桿知道吧?我們這個產品,借鑒自拍桿的工藝,可伸縮,便於攜帶,當狗狗拉屎的時候,按鍵自動伸出一個口袋,一鍵裝屎,自動封裝成袋,然後扔進垃圾箱!就是這麽輕松愉快!」

「鏟屎官的春天啊!」

「別急,這只是其中一部份,你以為這個玩意兒只是撿屎那麽簡單嗎?不!現在是智慧化時代,產品還額外設計了大便檢測功能,裝完屎後自動檢測,檢測結果與大數據相連結,可以迅速診斷狗狗健康與否,檢測結果直接發送到手機APP,讓主人安安心心當鏟屎官。」

我被老劉的創意震驚了!

「怎麽樣?超屌吧!」老劉說。

「這TM絕逼是現象級的產品啊!」我連忙點頭,腦子裏浮現出在納斯達克上市敲鐘的情境,我手持精致小銅錘,對著銅鐘「鐺鐺鐺」敲出一個二泉映月,節奏超動感,老劉立刻在旁邊甩了花袖、跳起新疆舞。

「這麽牛逼的產品需要一個名字!」我說。

「我早想好了,就叫[撿屎神器]!」老劉堅毅的目光裏透露出洞察一切的光。

事情就這麽成了。

老劉拿出自己攢了幾年的40萬買房的首付款,我抵押了老家的宅基地加上積蓄30多萬,我們倆又在親戚朋友那兒搜刮了一圈,湊夠100萬,又申請了一些銀行貸款。

老劉說,青春只有一次,此時不搏何時搏?況且這個產品如此屌,造出來肯定瘋搶,天使有了,馬上A輪,然後B輪,C輪……W輪,估值!必然!必須!超百億!

老劉在公司啟動大會上慷慨激昂,我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就像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得到老師頒發的小紅花一樣。

然後,半年時間過去了。

「所以,狗日的黃梁造出來的是一堆破爛?」接到老劉的電話我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幾個月前,黃梁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們正在發愁,產品概念樣品已經弄出來了,就缺穩定的量產供應商了。

「交給我們廠,你們就放一百個心吧!國內的、國際的;原創的、山寨的;客製的,量產的,沒有我老黃造不出來的東西!」黃梁拍著胸脯,吐沫紛飛。

老劉有些猶豫。

「我們廠的工人,清一色藍翔技校高級班畢業,專業、敬業!」黃梁說。

「哦!」

「我們廠的裝置,清一色德國進口精工電控機床,精準、精細!」黃梁說。

「哦!」

「我們廠的管理,清一色西點軍校準軍事化管理,嚴謹、嚴肅!」黃梁說。

「哦!」

「我們廠的品控,清一色……」

「黃廠長一定很愛打麻將!」我岔開話題。

「總之,劉總、杜總,我認為,時代在發展,在變革,中國制造業需要全新的未來,那麽這個全新的未來在哪裏呢?」黃梁攤手。

「在哪裏?」

「就在這裏,就是現在,就是撿屎神器!中國制造業要升級,新國貨才是我們的未來!我看好你們年輕人,有想法,有沖勁,有能力,我老黃願意跟你們年輕人一起成長,做中國最具先進生產力的智慧裝置制造商!」黃梁揮拳的姿勢異常堅定。

老劉立刻被感動,這特麽就是情懷啊!於是委托黃梁的工廠代工,開始第一批小規模量產。錢?都量產了還怕花錢? 預付款第二天就到帳。

一溜煙來到辦公室,我看到老黃寄來的樣品。

「這TM是啥?這TM又是啥?」我看著桌上那堆東西,感覺像是達·芬奇第一次做的泥巴板凳。

「我找黃梁去!」老劉一拍桌子奪門而出,看得出來,老劉很生氣。

當天下午,老劉就坐上了去義烏的高鐵。

5

公園裏,夾竹桃花開得異常鮮艷。

我牽著班班剛一露面,一群人立刻圍了上來,指指點點。

其中,一個大爺拍著我肩膀說:「喲!小夥,這就是我外孫常玩的烤死什麽雷?」

「大爺,你是說Cosplay?」

「對,烤!死!撲!雷!你瞅瞅,這狗翅膀做的得真像,是鵝毛做的吧?鵝毛可不好弄啊!」

「是啊!不知道它在哪搞了一對翅膀!」我有點心不在焉。老劉走後,我想起來公司的賬上好像沒多少余糧了,還等著產品量產上市後回籠資金呢!現在全砸黃梁那兒了。

這時,大爺好奇心爆棚,伸手去拽班班的翅膀。

班班嚇了一跳,呼啦一下展開翅膀,扇了2下。

「謔!還是電動的!」大爺嚇了一跳。

話音剛落,只見班班,使勁扇起那對3公尺長的翅膀,霎時間好像迎面遇見鐵扇公主,風力強勁,圍觀的小孩倒了2個,大媽的裙子被吹翻過來,露出桃紅色內褲。

班班一使勁,從我手裏掙脫,揮動翅膀向遠處狂奔起來。大約跑了20多米,後腿發力,像一架起飛的客機沖上了天空。

班班,飛了!

班班,真的飛了!

班班,現在是一條長翅膀的,會飛的金毛!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開始,班班飛翔的感覺還不是太流暢,導致它在空中有點跌跌撞撞,仿佛遭遇亂流顛簸的飛機。幾分鐘後,它似乎適應了在天上的感覺,放心大膽飛到公園的湖面上,然後開始在天上盤旋。班班一邊飛,一邊搖晃著自己的尾巴保持平衡。

公園裏的人們瘋狂了,一群孩子在地上追著班班的飛行軌跡,興奮得大喊大叫。大人紛紛掏出手機、相機對著班班狂按快門。

「班班!」我大喊,班班向我飛了過來。

班班開始減速,然後以狗啃屎的姿勢降落到我面前。

沸騰的公園裏,大家懷著崇拜的眼神看著我,更多的是圍觀班班。

技能冷卻的班班累的只剩下吐舌頭了,金黃色的翅膀收在身體的兩側。

公園的管理員沖了過來,中間夾雜著幾個城管,更遠處好像還有穿制服的警察叔叔。電視台也出現了,扛著攝影機的大哥摔倒了2次。幾個舉著專業照相機的人一頓哢嚓:「小夥子,看這兒。」美女記者問我:「帥哥,你的狗叫什麽?」「它是怎麽長出翅膀的?」「這是狗和老鷹雜交出來的新品種嗎?」

一個小孩兒舉手說:「我知道,它是外星狗!」

6

「觀眾朋友們,昨日本市翠湖公園出現一起離奇事件,金毛犬居然會飛,公園近百人目睹了這一幕。據目擊者說,金毛犬飛行了大約2分鐘,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請看記者現場發回的報道。」

第二天一大早,剛開啟電視,【早間新聞】的美女主持人正在喋喋不休。

隨後新聞裏播放了一段視訊,時間很短,只拍到最後一段:飛翔的班班在空中轉了個身,跌跌撞撞降落,一頭栽倒在我面前,然後吐出舌頭,撲到我的身上。可能電視台覺得觀眾沒有看清楚,同樣的鏡頭又重復了兩遍。之後螢幕上出現2張照片,一張照片是班班展開翅膀,飛在天上,背景是藍色的天空和白雲。另一張我牽著班班,周圍人山人海。

「大爺,據說當時金毛就在你面前起飛的,請問對這事兒怎麽看?」電視上記者采訪了烤死撲雷大爺。

「我活了這麽大歲數第一次看到會飛的狗,我這輩子值了。」烤死撲雷大爺很激動。「時代不同了,黨的政策好,糧食豐收了,連狗都會飛了……」大爺還想繼續抒發激動的心情,記者連忙調轉話筒對準我。

「請問你是狗的主人嗎?」記者問。

「是……是的。」我想起黎莎,她才是班班真正的主人。

「這只狗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它長出了翅膀,而且還真的會飛?」記者又問。

「我也很想知道,幾天前,它還是一只普通的金毛。對了,它叫班班。」好幾個鏡頭對著我,人越圍越多,班班顯得有點緊張。我分開眾人,牽著班班一路小跑,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以上就是今天的熱點新聞,我們將持續關註會飛的金毛班班!謝謝!」我關掉電視,得自己好像紅了,準確地說,是班班紅了。開啟手機,20多個未接電話,其中一個是黎莎。

「餵,你打我電話了?」

「嗯。」黎莎說。

「啥事?」

「電視上那個飛狗怎麽回事?」

「這事,我跟你說,不賴我,前天晚上半夜,我去上廁所……」

「我就問你,班班怎麽回事?」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前天,班班長了一雙翅膀。昨天,我帶班班去公園溜達,班班飛了。今天,班班上電視了。」

「不是跟你說照顧好班班的嗎?」

「我沒虧待它啊!」

「都特麽長了翅膀,以後怎麽遛狗啊?你特麽跟著一起飛啊?」黎莎幾乎哭出來。

「那就班班飛,我放風箏。」

「別扯淡了,下午我過來看班班。」

黎莎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大號,她還留著房間的鑰匙,直接開門進來了。

我聽見班班從臥室沖了出去,汪汪叫個不停,興奮得上竄下跳。

「班班!想我了嗎?」啊,黎莎熟悉的聲音。

「回來了!」我一邊整理褲子一邊說,黎莎白了我一眼。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班班就這樣了!」我想解釋一下來龍去脈,發現自己也說不太清楚。

「它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黎莎邊說邊撫摸著班班。

「班班除了長了對翅膀之外身體可好了!」金毛像是聽懂我的話一樣,汪汪的叫了兩聲表示同意。

「家裏還有菜嗎?」黎莎放下包。

「沒有,就還有點雞蛋、面條……」我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那就煮個面去吧!我餓了。」黎莎往沙發上一躺。

「好的!」我很開心,黎莎回來了,沒有怪我,我想她是原諒我了。

「別多想,我就是餓了,一會兒還有事呢!」黎莎好像看出我的想法。

熱騰騰的蛋花面,點綴著翠綠的蔥花,房間裏忽然變得溫馨起來。

「你們那個計畫怎麽樣了?」黎莎吃著面,忽然擡起頭。

「噢,還行,等量產呢, 樣品測試,效果不錯。」我支支吾吾。

7

老劉回來的時候簡直變了一個人,頭發也亂了,眼鏡也找不著了,領帶散開,扣子也沒了,一支袖子幾乎掉下來,臉上青一塊紅一塊。

「出什麽事了?」我問。

「媽的!」老劉氣得直哆嗦,連喝了好幾口酒才平撫下來,跟我講了去找黃粱的事。

黃粱的加工廠在義烏的山溝裏,我下了火車,打了個的就過去了。路上七扭八怪,差點迷路。剛下車,就感覺不太對勁,黃粱的廠子門口圍著一堆人,我費了半天勁才擠進去,只見一堆年輕人圍著黃粱打。

「出什麽事了?」我問圍觀的群眾。

「哎,黃廠長的日子不好過咯!」

「咋了?」

「這幾年廠子效益不好,黃廠長也在想找點門路,聽說買什麽高報酬的理財寶,100萬進去3個月之後返150萬。開始還行,賺了一些錢,上個月黃廠長把這麽多年的積蓄以及親戚朋友、合作商的貨款,差不多2000多萬全買了進去,結果理財寶老板跑路,公司破產,黃廠長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什麽!」我腦袋嗡的一聲,像是飛進一頭大王峰。

「這些人都是借了黃廠長錢的,沒辦法,要不到錢,先打一頓再說!你看打的最兇的那小子,他家借了黃廠長500萬!」

黃梁捂著腦袋東倒西歪,面目全非,臉上全是血。

我恍恍惚惚往前走了兩步,這時黃粱從人縫中看到我,立刻指著我說:「小劉,你可來了……」,話音未落那群人把我也圍了起來。

「你他媽的趕緊還錢!」一雙雙血紅的眼睛瞪著我。

「還什麽錢啊?我也……」我剛要回嘴,一拳頭打到我腦門上。

「別TM廢話,不還錢就要你的命……」雨點的一樣的拳腳一起招呼過來。

我捂著腦袋四處閃躲,最後爬到一輛轎車上面,大喊了一聲:「草擬瑪,我也是來要錢的!」

「你不早說……哎,黃粱呢?狗日的黃粱跑了!」

人群散開,氣勢洶洶的人們拎著棍子四處尋找不知何時已經跑路的黃粱。

8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老劉當時的樣子,像個泄氣的皮球、遭遺棄的流浪狗、打了敗仗的俘虜,臉上掛著彩,失魂落魄走在馬路上。

老劉眼睛裏閃著淚光,舉起酒瓶使勁灌了下去,喘著粗氣。

夜深了,城市的街燈也黯淡了不少。

我抽著煙:「老劉,創業嘛,難免的。明天我去公司,清點一下,給大家先放個假,你緩一緩,辦法總比困難多。」

「8年了,我在上海拼了8年,從一窮二白走到今天,我TM容易嗎?」老劉開始回憶這麽多年在上海過的苦日子,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阿杜,是我把你也拖進來,這事折了,哥對不起你!銀行那邊我們還欠了差不多200萬,都砸到推廣渠道裏,這下全完了。」

「也不能全怪你,把這事攪黃不也有我一份功勞嗎?」

「真的嗎?」

「可不是嘛,黃粱這王八蛋當時也是我朋友介紹的,說如何如何靠譜……其實都怪我!」

「你這麽說我舒服多了!」老劉一扭頭,嗷嗷吐了一地。

9

所以,你看,故事發展到現在,狀況再明確不過了。我女朋友要跟我分手,我和哥們的創業計畫半路夭折,還欠了一大筆不菲的外債。這讓我想起墨菲定律,如果倒黴的事有可能發生,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一定會發生,而且不止一件。

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是,我家的狗長了一雙翅膀!

可是,它只是一條狗啊,狗長翅膀!這可太有意思了。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我只知道,如果人長了翅膀,可以假裝自己是天使;馬長了翅膀,可以假裝自己是獨角獸;但是狗長了翅膀,它會是什麽?天狗?可二郎神的哮天犬並沒有翅膀啊?人類千百年來馴養的寵物,這個集賣萌和忠誠於一身的家夥,給它一雙翅膀難道是為了叼飛盤更容易嗎?於是我陷入深思,偏頭痛不期而至。

班班好像也並不習慣身上新長來的玩意,家裏頓時顯得小了起來。當它展開翅膀的時候,家裏就像遭遇了一場浩劫。

手機響了,是黎莎。

「我聽說了。」黎莎說。

「嗯。」

「嗯什麽?」

「你聽說了什麽?」

「你們的計畫黃了?」

「出了點狀況!」

「怎麽會這樣?」

「……供應商的問題。」

「我把旅行團退了。」

「噢!」我很不好意思,我毀了黎莎念叨了一年的旅行,更毀了我倆的愛情。

「我這兒還有十萬,把卡號告訴我,我打過去!」

「黎莎,別這樣,缺口太大,補不回來了。」

「就當救急用!」

「別傻了,你以為你是救世主?」我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怒氣,可能是為了保留做為男人最後的尊嚴。

「你總是這樣,太自我!太自以為是!」

「用不著你管,我搞砸了我自己承擔!」我紅了眼睛。

「……」我聽到對面抽泣的聲音。

「欠你的我會還,你不是要跟我分手嗎?走啊,走得越遠越好!我不需要你可憐。」我聲嘶力竭,像中了邪。

「姓杜的,這可是你說的!」

電話掛斷,伴隨著嘟嘟的聲音,我的心墜入深淵。

10

我和老劉租的辦公樓在外環邊上,安撫好公司十幾號人之後,給大家放了長假。

我倆鎖上門,頹然走出大樓。

「有煙嗎?」老劉問。

我遞給他一支玉溪,老劉抽了一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投資人昨天給我打了電話,說鑒於目前的情況,決定放棄投資我們計畫,看來我們真的彈盡糧絕了。」老劉嘆了口氣。

「以前有人跟我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我覺得純屬扯淡。」

「現在呢?」

「我信了!」

「你也開始信命了?看來被打倒的不止我一個。」老劉慘淡一笑。

「我真的信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劉笑得比哭還難看。

11

事情變極端有趣又十分無趣起來。

自從班班會飛的新聞被電視台報道之後,我的手機就變成一刻也不會停的鬧鐘。

所有認識我的、認識我朋友的、加過微信的、廁所裏一起撒過尿的人們都開始想方設法聯系我,想要一睹班班的風采。

「還瞞著呢,網上都刷屏了,你家的狗長翅膀啦?天啊,太不可思議啦,你在家嗎?我過去瞅瞅!」

「不是我說你,咱哥倆什麽交情,跟我說說,你都餵班班吃啥了?」

「不記得我啦?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小區東門往東100公尺川湘人家的富貴啊,你經常過來吃飯的,我還給你送過外賣,你忘啦,你家金毛太牛逼啦!對了,你什麽過來吃飯,我請客,別忘了把狗帶上!」

「哎呦餵,可了不得啦!這都什麽世道啊,狗都能上天!這盛世如你所願!」

我把手機關機,卻又出不了門。

一堆人在單元樓門口堵著想要看班班,我沒法帶它出去溜達,班班憂郁的在房間裏打轉。

天色漸晚,我把班班牽到天台。

夕陽從城市的天際線上漸漸沈下,細碎而綿長晚霞鋪面天空。

班班在27樓的天台上愉快的撒歡。

我點起香煙,在夜色朦朧中燃燒著的煙頭讓我想起這世間的一切,譬如大多數人的生活,像指尖飄散的煙一樣,無足輕重,不知為何而來,不知飄向何處,唯一的結局就是無影無蹤消失在空氣中,再回頭只剩下一地煙頭。

思考人生總會讓人生變得恍惚,不知不覺,我已走到天台邊緣。

樓下的人們忽然興奮起來。

我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尖叫,還有好幾個大爺大媽在向我揮手,出於禮貌,我也向下面的人招手。沒想到人群頓時驚慌起來,齊刷刷向我腳底下擁了過來。

人越聚越多,我看到無數的閃光燈在人群中閃爍。

當時的情況是,在我準備點起第二支香煙的時候,忽然一陣大風從北邊吹過來,而我的右手正好插在褲子口袋裏摸打火機,這讓我沒辦法用甩胳膊的方式保持平衡。於是我就像一個沒有做好準備的體操運動員,強行想要保持身體平衡最終失敗,隨後扭曲著身體從天台跌落。

於此同時,我聽到一片整齊的尖叫!

我來不及思考,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從未想過我的人生會以這樣的方式終結,我的身體就像一塊僵硬的木頭飛速向地面墜落。

這時頭頂忽然出現一個黑影,我感覺腰帶一緊,下落的速度慢了下來。回頭,只見班班使勁地扇動著那雙大的嚇人的翅膀,同時叼著我的腰帶,把我往上拽。可是我70多公斤的體重對於班班還說還是太重了,我感覺到班班急促的呼吸聲,扇動翅膀的頻率更快了。

大風吹過來,似乎為班班提供了額外的動力,讓我從直線下墜變成稍微有角度的墜落,班班的口水被吹落到我的頭上。我感覺到了上升的動力,下落的速度又慢了些,我和班班隨著大風往小區東邊飛了過去,同時離地面越來越近。小區的東邊是一片綠化帶,一排高聳的白玉蘭後面是天然河道。班班拖著著我,與地面呈45度向綠化帶沖去,我們被樹冠掛了一下,然後一起翻滾著跌入河道。

在我最後的記憶裏,我看見班班縮成一團,翅膀垂落,傷痕累累,想要掙紮著爬起來,嘴裏發出嗚嗚的哀鳴;我嘴裏湧出濃濃的鮮血,我看見一大群人興奮地跑過來,以我為核心在河岸上圍成扇形,嘰嘰喳喳,指指點點;我還看到哭天搶地的黎莎和胡子巴茬的老劉急匆匆沖了過來,我漸漸什麽都看不清,只有耳朵裏傳來的救護車尖利的哀鳴,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12

如果有天堂,那麽天堂一定是白色的。

因為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純白。

我被紗布包裹著像剛剛完成最後工序的木乃伊,我一動也不能動,全身散發出劇烈的疼痛。

房間的門被開啟,黎莎捧著一束鮮花走了進來,後面跟著西裝革履的老劉。

黎莎看到我睜開眼睛,興奮地沖了過來一把抱住我:「啊!你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為什麽要想不開呢?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再也不要吵架了……」 說完,黎莎自己先嗚嗚哭了起來。

被黎莎抱得緊緊的我立刻疼的呲牙咧嘴。

老劉的眼睛裏也泛著淚花。

「這是哪?我昏迷了多久?我還能有性生活嗎?」

黎莎哭笑不得,給了我一巴掌。

如同很多出人意料的故事一樣,這樣的結局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從小區27樓天台摔下之後,媒體連番累牘地報道飛狗救人的故事,一時間我和班班成為年度最抓人眼球的新聞事件,並且驚動了大大小小幾百家國外媒體。YouTube上班班救人的視訊點選量達到到驚人的20億。我和老劉的創業故事也被媒體挖了出來,30多家風投找到老劉,搶著要給我們的計畫投資。老劉也沒含糊,馬上把「飛狗」申請為註冊商標,並且把撿屎神器更名為「飛狗班班撿屎神器「。黎莎也辭掉工作在醫院照顧我。你看,上帝就是這麽可愛,他讓我的人生也發生了180度的反轉,僅僅2個星期,一切忽然變得美好起來。

除了班班。

班班最後一下摔得全身骨折,內臟破裂,沒有生還的可能。醫療機構在經過黎莎允許後,對班班做了解剖,但他們並沒有發現它長出翅膀的任何答案。救人的班班被封為城市英雄,而且被準許安葬在國家烈士陵園。

班班安葬的那天,天上飄著蒙蒙細雨,有數十萬人為它送行,電視台、網路對葬禮進行了直播。人們戴著班班展翅形狀的剪紙胸針,默默目送它的靈柩。

烈士陵園在城市的西山之上,人們漸漸散去,只留下班班的墓碑掩映在蒼松翠柏之中,它的照片在墓碑上對著我們吐著舌頭,我扶著已經哭不出聲來的黎莎,而老劉則強忍著眼淚。

「老劉,你知道嗎,那時,我們被黃粱騙得底朝天,我跟你說我信命了。」我說。

「是的,你說過。」老劉點點頭。

「其實,我的話沒說完。」

「嗯?」

「我們那時天天盼著有人來投資我們的計畫,做我們的天使。「

「結果我們還是彈盡糧絕。」

「其實,我們那時還不知道,班班就是我們的天使啊!」

遙遠的天空,傳來一聲輕脆的鳥鳴。

我們三個站在班班的墓碑前,聽著那聲鳥鳴,多麽希望熱愛追逐小鳥的班班忽然從那個濃霧彌漫著樹叢後面跑出來,沖向我們,沖向那些再也回不來的日子。

13

大概是淩晨5點多,我幾乎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刻被尿憋醒。

而這一次,我不是被尿憋醒的,而是從一個奇怪的夢裏醒過來,在夢裏,我家的金毛班班居然長了一雙翅膀,這可太有意思了。

黎莎安靜地側臥著,微弱的光從窗外透過來,讓我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她光滑的皮膚和長長的睫毛,我輕輕吻了一下黎莎的額頭,悄悄地爬起來。

像往常一樣,我搖搖晃晃走向衛生間。

路過客廳,我聽到奇怪的聲音,只見我們家的金毛班班正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全身像觸電一樣抖動著。

[完]

這世界太平淡無奇,而我們卻可以在荒誕的故事中找到一點生活的真諦。對於寫作,最認同的創作理念就是王小波所說的「有趣」兩個字。【飛狗】的誕生其實非常簡單,有一天在公園裏,看到一個人牽著一條特別漂亮的大狗,那條狗努力想要突破主人的束縛,忽然突發奇想,如果給狗安上一雙翅膀,世界會怎樣?於是就有了這篇9000多字的【飛狗】,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