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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裏的貓

2022-04-10寵物

當夕陽的最後一抹余暉也消散在天際線上的時候,耷拉在路旁的鐵架子就會發出昏黃的光,仿佛病入膏肓的流感病人在嘔吐出膽汁。

栗不喜歡這種沒有溫度的顏色,它更愛趴在爐火旁,呆在爺爺奶奶的腳邊,在木屑裹夾著泥土的清香中心滿意足地迎接下一個黎明。

但栗在這找不到熟悉的人,沒有爐火,就連泥土裏也散發著生硬的訊息,靈敏的嗅覺仿佛在這也失靈了。

所以栗還在這看著鐵架子病人們。

「你是準備繼續發一晚上呆,還是打算和我一起去找點吃的?」

一只臟臟的、肥肥的爪子伸到栗的背上——大橘順勢慵懶地躺倒在他身邊

大橘是栗來到這座城裏遇見的第一個同類。當時栗偷偷跳上了那台總是馱著一袋袋稻米搖搖晃晃跑出村外的機器,那機器有四個會捲動的軲轆,混著難聞的氣味,還發出巨大的噪音。可栗一點也不害怕,它斜倚在一袋袋稻米之間,尋找著最舒服的位置,望著天上滿星點點昏昏沈沈睡去。當時的它滿懷新奇和憧憬,卻未曾想過尋找回來的道路,也不曾記住那滿天的螢火。

當它長途跋涉被車主趕下來時,它只知道自己餓了。

「夥計,爬上去抓鳥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大橘舔了舔爪子,「泥土裏的食物也許不如你想的那麽糟,當然了,吃多了確實會有一些小小的不適,不過只要你學會「克制」,你明白的,適當地攝取就可以取悅自己了,像我一樣克制,就不會出什麽岔子。」

栗瞥了眼身邊的那坨大橘,想起它們初次見面時大橘正在垃圾堆裏大快朵頤,後者擡起頭,那張花臉上古井無波「克制自己的欲望,夥計,鳥兒不是那麽好抓的。」

可是栗並不想抓鳥,也不想像大橘一樣「克制」。

一個佝僂的老人在遠處張望,隨後熟練地放倒一個綠皮箱,開始搜刮起來。大橘見狀,抖摟了一下身子,向著老人小跑過去,留下栗在原地被皮屑和灰塵籠罩。

栗看著老人,想起了老爺爺。老爺爺也經常佝僂著背,背著一個大袋子,在田野裏穿行。滿身泥濘的老爺爺就算是栗也不想靠近,但是老奶奶不在乎。她笑呵呵地幫老爺爺擦臉,給他送水喝,把沾滿汙漬的衣物洗幹凈。之後老爺爺就會換上幹凈整潔的布衣,從木房裏搬出一把小椅子,坐在門口笑呵呵地摟著栗,看著田埂盡頭。

栗知道它是在等油墨和醋栗。

曾經栗還有一位友人,她也坐著四個軲轆的機器離開了。幾天之後,太陽還沒升起,一個背著包的寸頭小夥就從霧的那頭走來,他黝黑的臉上淌下來的汗水浸濕了緊握在手的紙張,可栗還是能從他手裏聞出油墨和醋栗的味道。

從那以後,老爺爺就每天都要拉著栗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地望著田埂。

直到一天傍晚,栗在門口玩弄著老鼠,一個同樣背著包,攥著紙張的陌生人突然出現,夕陽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仿佛尖銳的刺刀一樣紮向木屋。那天栗沒有聞到醋栗的味道,只有令人生厭的汽油味。

栗明白,老爺爺還坐在門口未必是為了等待什麽。

「夥計,你非得和那樣粗魯的蠢貨共處一定很痛苦吧?」栗望向聲音的源頭,那是一只黑貓,從它油光發亮的卷毛不難看出它被護理的很好。

栗知道它是在說大橘,可栗也不打算為朋友辯護什麽,只是起身準備離開它聒噪的雜音。

「我是說,你不想淪為那樣的......嗯,可憐蟲?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堅強的有自尊的家夥,我可以教你怎麽樣不用扒垃圾也能吃飽,真正在這裏體面地生活,你難道沒有一點興趣嗎?」

栗停下來,側頭打理自己的毛發。

「不錯,傲慢可是我們最大的忌諱,我很高興你能理解我。」黑貓看起來很高興,它踮著步子,扭下腰來「你看那些直立行走的怪物們,他們兇殘又沒有性情,殘酷而不知廉恥,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不過,他們的確夠狡猾,知道怎麽樣囤著好吃的,而且有些怪物對我們反而倍加體貼......」

栗扭頭就要走,老爺爺和老奶奶可從不把它關進水泥和鐵籠子裏。

「等等!我是說,你沒必要屈尊去迎合他們......你只需要,稍微展露一些難處,那些怪物們就恨不得把你供為上帝,等你在盡取所需之後,找個適當的機會離開,懂吧?都是他們自願的,我們只不過是取回一些應得的罷了......你看,這正是個機會。」

黑貓瞧見前面一個女人正朝著車位走去,它飛奔到車前躺下,開始嚎叫起來。

「哦,可憐的小家夥!」女人急忙熄火開門跑下車來,看見一只黑貓躺在地上。「萬幸我沒有傷到你!不過讓你受到了驚嚇,我可得好好補償補償你。」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把黑貓抱上了車。

栗看著遠去的黑貓,記得自己曾經在谷倉裏抓老鼠從橫梁上掉下來,老奶奶也是這麽抱著它的。「栗仔喲,栗子被老鼠偷吃了明年還能再長,你可是別處尋不到的!」栗偷偷地躺在老奶奶的懷裏,其實只是不想自己走路。

如果學著黑貓的做法,自己也能再度得到關懷嗎?

夜深了,撿垃圾的老人和大橘不知道去哪了,路燈也一閃一閃地仿佛要隨時熄滅一樣。栗趴在車位上,困意從身體深處湧來,與之一同襲來的還有過往的回憶。

「土貓而已,沒那麽講究,就叫栗吧!」

「栗仔,你要乖乖地陪爺爺奶奶,好好地抓大老鼠,不要讓糧食偷吃了!」

「是叫栗吧?沒人管它,不知道能不能在野外活下去了。唉,可憐了老爺子一家。」

昏黃的燈光在寒風中一閃一閃的,仿佛越來越近,栗在迷離之中,仿佛又感受到了耀陽般的微暖。

夏日的午後,遙遠處傳來清脆的蟬鳴,混雜著孩童的嬉笑。栗銜著老鼠,回頭看向木門,刺眼的陽光照著它擡不起頭。那門外的人影向它揮手。

「快點來啦,栗!」

淩晨一點,酒吧

「我說,你怎麽又遲到了?」

「害,別提了,真晦氣!撞死一只野貓,害我花了不少時間清理。」

「嗯哼。」女人聳了聳肩,端起酒杯。

「我倒是運氣不錯,抓到一只野貓。你要是早點出來坐我的車,不就沒這麽多屁事了麽。」

「得了吧,和你這種吃狗貓肉的變態坐一起,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