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公是我們家裏的「劉胡蘭」,此話怎講?
作為一名早年當過偵察兵的革命老黨員,渾身上下滲透的那股鋼鐵般的意誌,非常鮮明又輕易地把他和家裏其他人區別開來。
年過六旬,185的個頭挺拔如松,走路昂首闊步,我們凍得哆哆嗦嗦的時候,他老人家十二月份在家拖地還穿單襯衣,凡事不叫苦不叫累,不服老不服輸。
家裏家外不茍言笑,平時能用一句話和我們交流的事兒,絕不跟你多啰嗦半個字,對老婆和兒子永遠一身正氣,兒子稍有造次,革命的老同誌眉毛一豎:「搞什(浙普:se)麽東西啊你!」
令全家人意外的是,這麽鋼鐵的老同誌,居然有一天在孫子這裏折了腰。不光折了腰,帶小孩兒的這幾年,我們眼看著老同誌幾乎是以光速走向了人生的滑鐵盧,並從此喪失了剛毅的靈魂。
以前,老同誌最見不得別人哭,尤其是男的哭,在他的人生信條裏,男的哭就等於沒用。
偏我兒子從出生起就是個愛哭包,還不是速戰速決的暴風哭泣型,而是哭起來沒完沒了、折磨你到頭痛的嚶嚶啜泣型。
老同誌把這樣頑固又沒用的小東西抱在手裏,人生信條拋之腦後,囡囡長囡囡短(他們老家不管男孩女孩,總喜歡把小娃娃稱作囡囡),竟然不覺得頭疼,還哄得倍兒來勁。
小孩兒大一點之後,就抱在腿上哄:哎呀小寶貝,跟爺爺說說,你怎麽啦?你要幹什麽呀,你跟爺爺說。哎呀,可不能再哭了。
溫言軟語從革命的老同誌嘴裏說出來,畫風很是奇特。
直到現在老同誌一哄孩子,全家人還作鳥獸散,奶奶肯定是沒見識過這樣的鐵漢柔情,聽得頭皮發麻:「這是轉了性了。」
隊友從小到大沒享受過這種福利,自然也吃不消:「受不了啊!」
老同誌不為所動,後來發展到可以在兒子和孫子之間進行模式的自由切換,比如每天早上出門,無私的鐵面對著兒子:「你磨磨蹭蹭搞什麽東西啊?還不趕緊走。」,頭一扭對著孫子:「好的好的,爺爺知道啦,早點去接你~」
但老同誌也是有底線的,雖然早已放棄了自己的軍事化教養理念,但可不代表會溺愛孩子。
對付鬧脾氣耍無賴的小孩兒,他也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應對方法,通常情況下要先假模假式吹吹胡子瞪瞪眼:「我看你要吃柴高(老家話吃巴掌的意思)。」
然後陽台抽支煙冷靜冷靜,回來又是慈眉善目的奈斯爺爺,繼續人生道理大講堂:「爺爺跟你講,你有話要好好說......」
小孩兒多數時候油鹽不進,只是到底也沒吃上爺爺的柴高。
小孩兒出生前,我曾經很擔心,把孩子交給這麽嚴肅認真、剛正不阿的老同誌,這不等於送進了西點軍校嗎?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對的,只不過小孩兒是「中點」、「西點」一網打盡了——嘴饞的小孩兒最喜歡爺爺接他放學,因為爺爺會帶他吃點心。
放學後,爺孫倆會從回家路過的XX廣場晃蕩一圈,從中式小籠到西式糕點,每天不重樣,小孩兒總要討點東西吃。
孫子吃得搖頭晃腦,爺爺掏完錢再樂樂呵呵地給小孩拍視訊,大概是兩個人都太開心了,每次發到家族群的視訊照片,不是抖得地動山搖就是虛得找不著焦點。
老同誌也不在乎這些細節,拍得樂此不疲,兩只手機相簿裏都塞滿了他小寶貝的虛臉大頭照,關鍵是,老同誌一高興,完全忘記了這樣不到飯點就大吃大喝,顯然是違背了他勤儉節約的家風原則的。
有一天,隊友神神秘秘跑過來匯報「大新聞」:「老爸居然去進口超市給兒子買愛吃的零食,他居然去進口超市!!」
沒有被敵人腐化的老同誌,終究還是「墮落」了。
最近,正值小孩兒語言系統升級,會哄人的小孩兒更是猶如一台2000℃的大鍋爐,直接把無堅不摧的老同誌烤化了。
老同誌回老家,小孩兒對著電話視訊:「爺爺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好想你啊!」老同誌銀鈴般的笑聲隔著三百多公裏都感覺可以沖出螢幕,響徹整個房間。
"爺爺,這個給你吃。"小孩兒最愛的藍莓,只有爺爺可以共享。老同誌很傲嬌,自豪地舉著甜蜜的果實向我們展示:「nao(語氣詞),你們看,nao,他會給我(重點強調)的,nao。」雖然我們也沒有很在意這樣的殊榮。
自從小孩兒三不五時把老同誌哄得樂開花,我們全家都在努力適應中,尤其是我的隊友,畢竟他活了三十好幾年,也沒怎麽見過他爸咧嘴憨笑的模樣,更別提聽到什麽魔性笑聲了。
每次老同誌對著小孩兒哈哈哈,隊友都覺得比那些輕聲細語還要瘆得慌:「千色色的(浙江土話,可自行百度)。」
我倒是很羨慕我兒子。
因為我自己並沒有被祖父母或外祖父母帶大的經歷,小時候放學,我是脖子裏掛著鑰匙自行回家或者去我爸單位等他下班的小孩兒。每次聽到同學說:「我要去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家。」就覺得真好啊。
有小孩兒後也常聽身邊的朋友講起,自己的父母因為帶小孩發生的諸多變化,尤其是很多不善表達、板著面孔的典型中國式老父親,自從身份升級,簡直像換了一個人,家棍家法不要了,悶葫蘆瓢成了話癆。
無數鐵骨錚錚的老同誌們,最後還是輸給了小孩兒這顆糖衣炮彈。
不過話說回來,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疼愛的小孩兒,可真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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