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恰恰相反,孩子比我們想象中的,更愛父母。
小皮最讓我感動的一次,是他發著高燒,40度吧,明顯蔫了。我說帶他去看醫生,他立即答應了——從小我就告訴他,醫生是幫助我們的。
醫院不好停車,我叫了輛滴滴,這就需要走一段路。說是不長,但四五歲的孩子眼見燒得四肢無力,出了電梯我說:媽媽抱你吧。
小皮掙紮著說:我自己走。
我說你發燒了走不動,這麽一段路媽媽還是抱得動的。但怎麽說都不肯讓我抱。
他牽著我的手走得很慢,有時候還會哆嗦幾下。
這是一個平時非常淘氣的小男孩,媽媽說向東偏偏要向西,還不停地咯咯笑。到了4歲上,喜歡的繪本中的關鍵詞之一是"搗蛋",但凡能制造點破壞動靜的,立即兩眼發亮,要是約到家裏玩的小夥伴是小男孩,好家夥,那是搗蛋的立方。就連好脾氣的皮姐夫,昨天給他洗澡時都發出了來自靈魂的感嘆:唉,等長大後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帶一個孩子有多難了。
我在旁邊刷牙,笑著介面道:他要是生的是天使寶寶呢?
皮姐夫看了一眼正把沐浴露泡泡到處塗的小皮,斬釘截鐵地說:(這遺傳基因)那不可能的。
那天,這枚興高采烈搞破壞的小朋友,發著高燒仍堅持自己走到醫院。
後來病好了,又恢復了淘氣本性。前天貌似在安全座椅上睡著了,皮姐夫喊了幾聲不醒,就扛他回家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結果剛一轉身小皮就大笑著從床上跳下來。
我問他,那次發燒你為什麽不讓媽媽抱?
小皮說: 我怕媽媽抱太累了,爸爸是大麗仕,我跟爸爸玩呢 。
看到沒,稍大一點孩子的淘氣,是建立在自己理解的分寸裏的。
換句話,有時候 ,是他們在逗大人玩,而不是大人在逗他們玩。
在某些沒有氣力掩飾的疲倦時刻,比如說,小皮因為高燒沒有精神應付太多,那時候你才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的堅決,在難受得不行的時候 ,他仍然能想得起,媽媽抱會很累。就是你再粗心,也能看得分明,知道孩子心疼著自己。放在平時,你只是嫌他聒躁——他像炮彈一樣橫沖直撞:預備,發射!
然後你受到一枚肉彈不由分說的沖擊,假如正在忙手中的事,難免心下煩躁。
孩子不會總是想到要告訴你,他們很愛你。感恩節小皮在學校畫了一幅畫,感謝草地帶給我們綠色,感謝龍卷風帶來風雨(%#¥……),感謝花帶來的五顏六色,感謝音樂帶來的律動,感謝太陽和天空……
他嘻嘻笑著說:我沒有感謝爸爸,也沒有感謝媽媽。
但這個話題是他主動提起的:媽媽,你要不要告訴爸爸我畫上畫了什麽?
在我開個頭後,他接著畫的內容往下說,像是寫作文一樣:感謝汽車讓我們安全到家,感謝房屋為我們擋風遮雨,感謝指示牌給我們方向,感謝燈光讓夜晚明亮,感謝輪船讓我們能在大海上航行,感謝火箭探索外太空……
然後大笑:我還是沒有感謝爸爸和媽媽。
其實我們大人也不怎麽感謝自己的爸爸和媽媽, 那是因為我們確信自己是被愛的,依仗的就是這份被在乎著的安全感 。我們的愛變成抱怨,因為我們確信自己對父母來說是重要的;我們的愛變成疏離,因為我們耿耿於懷父母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我們的愛變成埋怨,因為我們認為父母有更好滿足我們的責任;我們的愛變成幹涉,因為我們希望老去的父母做我們認為更正確的事;我們的愛變成主動的負重,因為我們理解到,是時候接過擔子了……
但我們不輕易說出:我愛你,爸爸媽媽;我需要你們愛我,爸爸媽媽;我在乎你們的愛,爸爸和媽媽。
如果我們得到過愛,我們放在心裏;如果我們覺得被愛得不夠,我們偏偏表現出堅強和獨立,拒絕被關愛——那像是一種對被虧待的負氣,也像是一種無言的懲罰。
在幼小時,孩子還不是這樣,假如你先說:媽媽愛小皮,小皮愛媽媽嗎?
5歲的小皮還會蹦得很高,張牙舞爪地說:愛媽媽愛媽媽,超~級~愛媽媽。
然後他會跑上前來擁抱你,毫不吝嗇自己的熱烈表達。
有一天,他會長大。
這是在所難免的,像我們現在一樣。
有一天他會穩重到,再也不輕易說愛,再也不會毫不遲疑地奉獻天真的愛。
但是孩子是愛父母的,一生一世。他們在父母的愛裏獲得信任,像是生命的緣起,他要一遍又一遍確信自己是被愛的,值得愛的,有愛的能力,攜帶著愛的祝福。
他將播種愛,傳播愛。
像是由一粒種子開始,慢慢地,變成一片麥田。
長大後的孩子也是愛父母的——他們仍在呼喚著父母的愛,無論是白發蒼蒼,還是正值青壯。到了一定年齡,童年忽然在記憶裏自動復現,他們追憶,那些有人疼愛的時光,記憶中媽媽做下的一餐飯,爸爸的沈默寡言。他們還會懂得父母未必自清的信仰和執念。
孩子越大,越愛父母。
他們開始能看到愛的雜質,也開始了自我的懷疑,又會回歸愛的本質,喚起記憶中關於愛的聲浪、氣息,心臟的跳動,懷抱的余溫。
這讓他們覺得踏實,像是受到了某種慰藉。
孤獨缺愛的孩子,一直在追尋愛,常常無意識地搜尋著不被愛的痕跡。他們常常缺失了一種飽滿,常常容易自我懷疑。
你我在孩子幼小時,所能給的,就是不容置疑的愛——不拘於形式,愛是能被感知的行動。
像是一處靈魂的港灣,千裏萬裏,愛的燈塔不滅,護送著啟程,等待著歸航。
對於題主兩歲的孩子來說,那一處場景也許不過是她有些困了,睡前鬧覺而已。
但是她愛你,依賴著你,需要著你。比你所理解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