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大哥,晁蓋既沒有什麽城府,也沒有什麽野心,還沒有什麽腦子,但他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哥,一個真正的梁山好漢。
原來那東溪村保正姓晁,名蓋,祖是本縣本鄉富戶,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賫助他起身。最愛刺槍使棒,亦自身強力壯,不娶妻室,終日只是打熬筋骨。
這個時候的晁蓋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土豪,靠「仗義疏財」這個最簡單的方式積累起名望,這個名望並不能帶給他什麽,他追求的只是這種被認可的快樂,喜歡找一幫人喝酒練武,這是個簡單得可以一眼看透的人。
劉唐勸他去劫生辰綱,他就答應了;吳用要拉三阮入夥,他就答應了;公孫勝找上門來要加入,他就答應了。只有白勝是晁蓋自己找來的,最後劫生辰綱的計劃也是吳用安排的,這大哥基本上沒什麽自己的主見,兄弟們說什麽就是什麽。
但是劫了生辰綱之後,就見人品了。當時楊誌他們毫無還手之力,最保險的辦法是什麽?當然是殺人滅口,屍體分散開拉到僻靜地方一埋,梁中書起碼得一個月以後才能知道生辰綱丟了,而且還不知道是在哪丟的、怎麽丟的,就憑何濤他們的水平,上哪破這個無頭案子。我不信吳用想不出這麽簡單的辦法,這樣起碼能大大減少破案的可能性。但是最終晁蓋他們把楊誌他們扔在那裏,只搶了財寶。因為晁大哥是有底線的,劫財可以,殺人不行。站在強盜的立場上,楊誌他們官兵是隨時可能要他們性命的敵人,強盜殺官兵還要什麽道理,見了就殺便是,但是晁蓋卻能堅持只在戰場上殺人,不戕害無還手之力之人,哪怕是後來征討梁山的黃安,也沒有被拉出去斬首示眾,只是被監禁起來了。這就是晁蓋與一般的土匪強盜,還有與宋江最大的不同。派劉唐他們去打劫時,他特意強調:「只可善取金帛財物,切不可傷害客商性命。」再看搶劫隊伍回山之後:
只見小嘍羅報喜道:「虧得朱頭領,得了二十余輛車子金銀財物,並四五十匹驢騾頭口。」晁蓋又問道:「不曾殺人麽?」小嘍羅答道:「那許多客人,見我們來得頭勢猛了,都撇下車子、頭口、行李,逃命去了,並不曾傷害他一個。」晁蓋見說大喜:「我等初到山寨,不可傷害於人。」
晁蓋把落草這事看得很理想化,覺得當好漢就是打土豪分金銀,之後就只剩下喝酒吃肉了。在他看來,革命就是請客吃飯,兄弟們聚在一起吃喝就是聚義了。恨貪官,但並不知道貪官應該怎麽反,知道百姓可憐,但並不知道應該怎麽救濟。就像江州劫法場的時候,晁蓋一個勁地喊:「不幹百姓事,休只管傷人!」結果李逵「那裏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晁蓋沒有改變這個他厭惡的世道的能力,但他做到了哪怕做了強盜也保持基本的人性,不胡亂殺人,不禍害窮苦百姓,所以我才說,晁蓋才是代表著被老百姓稱頌的梁山好漢形象,而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宋江。
剛上梁山的時候,晁蓋的反應是:「我們造下這等迷天大罪,那裏去安身?不是這王頭領如此錯愛,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報!」晁蓋的人品就是自己對別人有恩未必能記住,別人對自己的恩情能記一輩子。上山落草,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俺們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於宋押司、朱都頭兩個。古人道:‘知恩不報,非為人也!’今日富貴安樂,從何而來?早晚將些金銀,可使人親到鄆城縣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緊的事務。再有白勝陷在濟州大牢裏,我們必須要去救他出來。」宋江不過是報了個信,其實沒有冒任何風險,但是晁蓋認定他是自己的恩人,宋江遇到危險時,晁蓋肯豁出性命千裏迢迢去劫法場。
火並王倫這麽大的事,晁蓋這個大哥也沒拿出什麽主意,全是吳用和林沖籌劃的,一殺了王倫,晁蓋先嚷嚷讓林沖當寨主。其實哪怕王倫讓晁蓋當個六寨主,晁蓋也會同意的,他根本就不是個愛權的人,他追求的只是那種被別人和自己認同的快樂。終於當上傳說中劫富濟貧的大俠了,好興奮,好激動!至於然後?然後兄弟們看著辦唄,有個地方安身就成。
宋江上山之後一系列樹立威望的做法其實很明顯,晁蓋就是再傻也看得出來,但是他打心眼裏並不覺得這一個寨主之位有什麽好爭的,火並王倫的時候假如林沖要當寨主,那就林沖去當好了,現在宋江來了,讓給宋江也無所謂。一直到打曾頭市之前,晁蓋的寨主之位已經被徹底架空了,他這才想到做點證明自己是寨主的事。
晁蓋去夜襲曾頭市之前,林沖說可能有詐,要替晁蓋去,結果晁蓋說:「我不自去,誰肯向前。」一來是透著悲涼,二來也顯出晁蓋完全不懂任何政治,在他眼裏,打仗無非是街頭械鬥的升級版,老大拎著樸刀上去砍人,小弟們一擁而上。晁蓋不明白馭人之術,既不會收買人心,也不會拉幫結夥。宋江根本不用暗算晁蓋,晁蓋因為急於證明自己,不僅去承擔他無力承擔的軍事指揮任務,還去搶本該由秦明、李逵他們來幹的踩陷阱蹚地雷的任務,就算僥幸拿下了曾頭市,再打一兩仗也遲早會把自己折騰死。晁蓋對梁山未來發展的看法無非就是有錢就吃沒錢就搶,從這一點來說他確實不如宋江,但是他對自己的兄弟至誠相待,毫不摻假,從不市恩,真的把兄弟的事當成自己的事,把兄弟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這一點十個宋江摞著摞也趕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