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自殺的年輕化傾向越來越嚴重,個人認為最主要的問題是現在小朋友,不是心理脆弱這麽簡單,而是他們面臨更大的虛無感,這種虛無感主要來自於沒有生活的掌控感,是自主動機的缺失引發的心靈崩潰。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一向以銳評著稱的許知遠,在很多高校演講與學生的互動中,他發現現在年輕人的茫然讓他很無語。
「我已經聽到過很多青年,充滿語言快感的指責制度、控訴社會環境,他們的大言炎炎,就像更多的漠然、早衰的面孔,同樣令人不安。似乎他們年輕的心,那些該裝滿少年維特的煩惱、紅與黑式的雄心、波德萊爾式的叛逆、梁啟超式的少年意氣、還有披頭四式單純的心,被一大堆作業、亂七八糟的娛樂節目、還有層出不窮的社會新聞,給塞滿了。他們的生活,既沒有寬度,也沒有深度,像是一群生活在玻璃板上的螞蟻,忙忙碌碌,充滿了虛假的可能。由於沒有內在的豐富和自由,他們要麽甘願放棄,要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往於那個抽象制度的改變。」
「他們當然是不幸者,要承接整個教育與社會失敗的後果,要承接之前的很多代人的壞思想與壞行為的結果。但別告訴我,你僅僅是這些失敗的社會環境的產物。如果你只焦慮,卻不真正的掙紮,只想聽到別人的同情,不想追問自己的過錯,只強調變度的問題,不願承擔個人責任,那麽你就該當如此。」
許知遠鼓勵大學生們要勇敢去反抗,去掙紮。但對於更年輕的小學生、初中生和高中生來說,他們可能沒有掙紮的能力和機會。
可怕的虛無感
七八十年代的生人,他們那個時候比現在的小朋友更有掌控感,即使同樣在課堂上面臨著無聊的沈悶的學習。但是,他們課後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放回飛自我,那時候的家長忙著解決餓肚子的問題,根本沒空管孩子。還有,即使碰到一些心裏的疙疙瘩瘩,Ta也可以與兄弟姐妹、同伴們分享化解掉,而現在的獨生子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找同伴,沒時間放飛自我。
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中國焦慮癥的發病率,上世紀八十年代,大概1%到2%,現在是13%,抑郁癥發病率是0.05%,現在是6%,增加了120倍。
假如我們簡單粗暴的把經濟發展歸結為精神疾病增加的原因,很明顯,這個是粗暴的因果關系。反而是因為手頭有錢了,更容易實施對小朋友的管控。很多家長現在都舍得花錢給小朋友報各種各樣的班,但卻從來沒有問過小朋友喜不喜歡。那這樣報的各種班,不就是對小朋友實施更多的管控嗎?
技術的進步也會帶來越來越多的監控,比如在疫情期間,一個二維碼就可以管住你的所有人的出入自由了。現在老師透過微信管控家長,家長再來倒逼孩子。
當然,你可能會問,現在的小朋友享受更多的愛和陪伴,為什麽還會引發這麽多的精神疾病的。其實,根本談不上愛和陪伴,只是以愛和陪伴的名義實施更多的管控。
真正的愛和陪伴,是需要傾聽小朋友的聲音,發掘Ta的熱愛,保護Ta的熱愛,鼓勵Ta的熱,而不是分數。家長們被以占據社會資源為先發優勢的理念所左右,叮著985和211,被時代病裹挾而不自知,動作變形在所難免。只有醒過來的家長主動給孩子松綁才能對沖時代病的威脅。
北大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副主任、精神科醫師、徐凱文教授做過一個統計,北大一年級的新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其中有30.4%的學生厭惡學習,或者認為學習沒有意義 ,請註意這是高考戰場上,千軍萬馬殺出來的贏家。 還有40.4%的學生認為活著人生沒有意義,我現在活著只是按照別人的邏輯這樣活下去而已,其中最極端的就是放棄自己。
現在全網熱議的姜萍,雖然讀的是中專,但是他對數學的熱愛,我相信這會點燃Ta的一生,熱愛是這個世界最奢侈的心理資本。
過度的管控意味草木不長。春秋和魏晉南北朝時期,為什麽中國能湧現出那麽輝煌的精神文明呢?只是因為政府沒有力量去管控民間了,民間才有生機勃發的機會。
虛無感是什麽呢?虛無感就是黑洞,可以吞噬一切的掙紮。如一位自殺的學生遺書所寫的——「我不是那麽想要去死,但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還要活著。我完全不知道我活著的價值意義是什麽,每天的生活行屍走肉,如果是這樣,還不如早點結束。」
或許現在小朋友的虛無感還有另外一個來源,就是他們從小到大沒有真切感受過一個有意義的真實的生活樣本。換句話說,因為他們自己的父母和老師沒有能夠讓他們看到一個人怎麽樣有尊嚴、有價值、有意義地活著,他們只看到虛無的表演。這個對心性敏感的小朋友更容易從這方面感受虛無的未來。
一個母親的痛苦回憶
上面提到的徐凱文教授還曾做過自殺學生父母職業的研究,分布顯示:教師、醫護、公務員位列前三。在分布圖中,29個教師,27個是中小學教師,2位大學老師。當然,這是一個小範圍樣本,說服力不夠,但也值得引以為鑒。研究沒有說明為何體制內的家長的孩子更有自殺傾向。
下面介紹一個老師的痛苦回憶,這個例子並不是為了說明老師的孩子更更有自殺傾向,這個例子很有啟迪意義。
南京某中學英語特級老師黃某,在初一上課的時候。她收到大使館的電話,說她的女兒在荷蘭已經自殺,通知家屬趕緊赴荷蘭辦理後事。黃老師和她愛人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黃老師的女兒是「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多才多藝,成績優異。中學時出訪過新加坡、南韓、澳洲和紐西蘭。到荷蘭留學後,曾寫信說很喜歡就讀的學校,生活很愉快,成績優異。
黃老師到荷蘭後,看到女兒給她的遺書:
親愛的媽媽: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鼓勵你要堅強不要為我哭泣之類……我真的太太太累了,八年來一次次平定崩塌的心靈,而當它再一次崩塌時我又無能為力,只有咬牙忍受再尋找調整的機會,而現實的事務又被耽擱著,現實的美好被破壞著,我真的厭倦了……」
在遺書中,女兒坦言自己受強迫癥之擾已長達8年,痛苦不堪。
黃老師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外表活潑開朗的女兒竟會背負如此大的痛苦,而她作為母親竟沒有絲毫察覺。
兩年過去後,在她教的班級的初三畢業的家長會上,黃老師回憶了女兒的成長歷程,給家長諸多警醒。
「現在回想起來,她上初中後一度變得沈默寡言,我還以為她是變文靜了,沒想到患上了心理疾病。孩子最後的時光,也是在異鄉孤獨地度過……」黃老師痛苦地回憶。「另外,我對女兒的關心過於物質化,而在精神上交流得太少,我對她的精神世界缺少了解,這也是中國大多數父母的問題所在。女兒曾經也和她交流過感情上的問題,但我是個粗線條的人,有時候大大咧咧,對這種事不太敏感。」
黃老師也坦言,在學習上,女兒也承受著一定的壓力。「她學習成績一直不錯,我也沒有對她有太高的要求,但是一旦考試沒考好,我也會旁敲側擊地鞭策一下她。」現在回想,黃老師發現女兒在心理上的問題早已隱約出現。
「考試成績不是判斷一個學生成功與否的標準,要懂得人生還有很多的風景。如果女兒在世,她一定會讓她按自己的興趣生活,絕不給她壓力。只要她能自食其力,做一個對社會沒有危害的人,我就滿足了。只可惜,生命不能重頭再來。」
應試教育是篩選機制,不是培養機制,是training,不是education。如果教育僅僅停留在「餵養」和「督學」上,那樣成長出來的優秀孩子,可能優秀,卻可能不健康,而這將是更可怕的事情。好的家長應該主動去做一些對沖應試教育的舉措,回歸關愛和平常心。名校的光環在畢業三年後就黯然失色了,代之的是,是否能與他人協作,善於創造性解決問題,善於組織資源,這些能力都不在應試的考試裏,卻更重要更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