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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贊我夫君郎艷獨絕,冠絕天下。
然而,當著滿城貴胄的面,他雙膝跪地,請旨納他的心上人入門。
我的皇帝姑父不僅笑而應允,還破格親封那姑娘為郡主,食邑三千。
滿京權貴都稱他倆天造地設、珠聯璧合,
唯有一人俯身,朝我低低一笑:「依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
剎那間,仿佛精魅落入凡塵。
我莞爾一笑。
我可不乖。
和這只精魅一樣,我們都有秘密。
1
我16歲那年,父親江南任期已滿,舉家歸京。
作為家中獨女,父母向來寵我,許我乞巧節可以上街遊玩。
誰都沒有想到,當晚我被平西侯爺當街攔下。
他渾濁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我的胸口處,伸手就要攬住我的腰,道:「小娘子這般美貌,不如和我回府?」
我的侍女嚇得面無人色,大聲呼救,下一秒,卻被侯府的下人堵住口鼻。
街上行人見狀,紛紛怒目相視,然而,對上平西侯爺狠辣的目光,頓時四散而開。
我簡直不敢相信,天子腳下,乞巧節集會,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侯爺的孫女都比這位姑娘大了,身體還能受得住?精力這麽好的話,不如入伍參加西征?」
這時,一道清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頭望去,目光一頓。
玉簪束冠,眉目驚絕,書畫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容貌。
然而,平西侯爺卻面色驟變,目光中仿佛滿是忌憚。
我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老匹夫咬緊牙關,轉身就走,深怕再遲一點,惹火燒身。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寧雋,寧國公世子,鐵板釘釘的未來國公。
他不僅是京城最顯赫的公府嫡子,更是三元及第,冠絕大梁。
無論身份還是人品、相貌,京中貴胄,他獨占風月。
「多謝。」
我向他道謝行禮,他只禮貌點頭,叮囑我早點回府。
然而,這一晚成了京城此後多年的傳說。
因為第二天一早,寧國公府便登門求親。
京城上下一時間沸沸揚揚,所有人都道帝京最俊美孤冷的國公世子,對我一見鐘情。
就連酒樓裏說書先生都忍不住拍案:乞巧盛會,牛郎織女一線牽,這是命中註定的絕好姻緣。
大婚當日,母親哭紅了眼,卻滿臉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送我出嫁。
十裏紅妝,映紅了我的臉。
邁入洞房,寧雋在一眾親朋好友調侃起哄的聲音中,親手掀開我的喜帕。
屋內倏然一靜,隨後傳來眾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賓客們怔怔地盯著我的臉。
龍鳳花燭下,我顧不得別人的反應,只知道寧雋目光深邃地望著我,眼底似有波瀾驟起。
那眸光像是海浪,將我推至最高的海平面,心潮翻湧!
我第一次覺得時間可以這麽慢。
「大家快看,新郎官盯著新娘都入迷了。」
直至賓客們打趣的聲音傳來,我才倏然回神。
臉上頓時不可自抑地升溫,滾燙一片。
下一刻,他展顏一笑,起身,在賓客的叫囂聲中,有禮送客,並揮退喜娘和下人。
房內頓時只剩下他和我。
我心跳漏了一拍,擡頭,剛想說話。
他卻將桌上的合巹酒倒掉,轉身遞給我一碗避子湯……
2
頎長的身形立於床頭,燭火映著他那張俊逸漠然的臉,仿佛新婚之夜,遞給發妻這樣一碗藥,再理所當然不過。
我臉上的溫熱逐漸散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雙手緩緩搭在膝上。
良久,我控制著自己的嗓音,不露一絲顫抖:「夫君是什麽意思?」
他的眉眼,光華極盛,眸光一動,剎那間,暗色洶湧:「明早進宮謝恩,沒有落紅,於禮不合。放心,過了今晚,不會再讓你喝。」
過了今晚,不會再用避子湯。
也就是說,除了新婚之夜,以後他再也不會和我圓房?
嫁入門的第一天,他就告訴我,此生都要守活寡。
我自認容貌綺麗,行為沒有錯處,他既然身體沒有缺陷,會說這種話,只有一種可能……
「夫君另有心上人?」
不僅替心上人守身,哪怕是對記入族譜的發妻,他都不準備讓我懷孕。
他是得多愛那個女人?
寧雋眉頭一蹙,沒有否認,只是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嘲意一閃而逝:「難怪聖上贊你聰慧。」
乞巧節第二天,整個帝京都傳他對我一見鐘情。
國公爺親自登門求親,父親征詢我的意見後,不僅答應下來,還即刻入宮,告知我的姑母。
世人皆知,寧國公府是簪纓世族,寧雋早早被封世子,不僅文采奪目,更承襲了先祖武將才華,堪稱文武雙全。
父親寵我愛我,為防外人胡言亂語,說我借著乞巧的機緣攀上高枝,特意求我姑母請一道聖旨。
姑母身為貴妃,僅有一子梁宸。
這些年來,低調克己,謹言慎行。
自我表哥梁宸被冊立為太子後,為防朝中詬病後宮幹政,姑母更是深居簡出,從不多說一個字。
可為了我的婚事,姑母特意去求陛下賜婚。
聖上親筆禦書:「周家有女,秉德恭和,賦姿聰慧,與寧國公世子堪為天設地造,成佳人之美。」
這樣的贊賞,是嘉獎,更是榮寵撐腰。
全家欣喜不已,母親更是不辭辛勞,備下十裏紅妝。
闔家上下為我做的這一切,只是希望我能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愛,姻緣美滿。
可到了寧雋的嘴邊,卻完全變了另一層意思。
我忽然覺得,那天擋在平西侯爺面前的那道身影,仿佛是我憑空幻想出來的一般。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隨後,是侍從壓低的聲音,顯然帶著一絲遲疑:「世子,趙小姐說,無論如何今晚要敬您一杯,她正等在門口。您……要不要見?」
話音一落,寧雋平靜的面色驟起波瀾,手心收緊。
我看著他手裏湯碗晃動的漣漪,微微側頭。
不知何時,門外寬敞的院落已經點燃火把。
光火透亮,映著一道身影,即便透著窗紙,都有幾分清晰。
那人手舉酒杯,雙目含情,朝這望過來。
月光下,一襲紅妝,烈焰風情。
寧雋倏然轉身,我卻先他一步,在他倏然瞇起的眸光中,直接接過那一碗避子湯。
「啪」的一聲,我將避子湯親手摜在地上,汙漬瞬間染上了他的衣襟。
隨即,我朝著門外,朗聲道:「來人,開門!」
3
房門敞開,我終於看清了女人的臉。
大將軍趙鍥之女,趙茹寧。
據說,滿城閨秀,她獨樹一幟。
她自小跟隨父兄學習刀槍劍戟,不愛紅裝愛武裝。
可如今這樣的一個人,在我大婚之夜,穿著一襲紅裙,目光憂傷地盯著我的新婚丈夫,眼角倔強地掛著一滴眼淚,不肯讓它掉落。
從頭到尾,她的目光甚至都沒有落在我的身上,完全視我為無物。
「阿雋,我來敬你一杯酒,賀你新婚。」
她舉起手中的酒杯,緩緩走到寧雋的面前,仰頭,倏然一笑。
我看著我的丈夫,臉上的漠然瞬間化為齏粉,右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腕,隱忍半刻,才輕聲道:「喝酒傷身,我送你回府。」
聲線低啞,帶著脈脈溫情,與之前遞給我避子湯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趙茹寧卻搖了搖頭,直接一口喝了那杯酒。
半晌,她指著我的方向笑道:「我知道她是太子表妹,世伯為你求親,並沒有征求你的意見。阿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今生無緣,但我絕不會嫁給別人。在我心裏,始終只有你。」
我眼睜睜地看著寧雋眼底情緒滔天,一把將她摟在懷裏。
三個人的院落裏,全是他們的纏綿愛意,
唯有我,唯有我這個新婚妻子,像是一個多余的人。
趙茹寧顯然在來之前,就喝了不止一杯。
她死死地抱著我的丈夫,將頭埋在他的懷裏,起初還算克制,到後來,已經是暈暈忽忽,腳步淩亂。
寧雋摟著她,忽然回頭看向我,就像是在盯著一個毫無關系的擺件:「自今日起,你是我寧家宗婦,後宅一切都由你做主。只有茹寧……」
他頓了頓,再開口,已經恢復平靜無波:「她百步之內,你有多遠滾多遠。」
多好笑,他竟然覺得,光是我的存在,都汙了他心上人的眼。
才驚大梁的狀元,新婚夜對妻子的第一句叮囑,就是讓我「有多遠滾多遠」。
好。
真好。
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一個外人,不配在這兒丟人現眼。
可這些關我什麽事?
是你們寧國公府向我求親,是你們眼看陛下身體每況愈下,太子監國,才心急火燎地將我迎入了門。
如今,喝避子湯的是我,滾得遠遠的也該是我。
憑什麽?
我胸口一陣起伏,他卻已經不再看我,手背輕輕熨帖在趙茹寧的臉頰上,溫柔細語:
「茹寧,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幫你請大夫看看?」
他摟著她的姿勢,宛若捧著稀世珍寶。
負責前院的管家忽然匆忙趕過來,目光見到相擁的這一對時,表情一怔,呆呆地扭頭看向我,差點當場跪下。
「什麽事?」
寧雋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雙手將趙茹寧抱得更緊,深怕她著涼。
「世……世子,有貴客臨門,指名要見您。」
管家的腿顯然軟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臉色,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前的情況。
再沒有感情,好歹八擡大轎、明媒正娶,更何況是陛下賜婚。
該有的體面,世子不該不給世子妃。
但這些,不是他一個下人能置喙的。
我聽著這話,忍不住氣笑了。
今晚這是怎麽了?
一個個地都要見譚寧雋,還有完沒完?
顯然,寧雋也沒有應酬的意思,直接將趙茹寧攔腰抱起:「不見。」
作為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他的確有驕傲的資本。
然而,管家艱難地擡了擡頭:「世子,來訪的客人……是太子殿下。」
我聞言,瞬間望向寧雋的眉眼。
很好。
他臉上的表情凝在那裏。
要多僵硬,就多僵硬!
4
本朝皇室,子嗣向來單薄。
算起來,陛下還是子女緣比較好的一位,25歲時便有了兩位皇子。
只可惜,二十年前,大皇子、二皇子接連夭折,宮中三年無出。
直到我姑母誕下三皇子,陛下才松了口氣,從此恩寵不斷。
所以,我表哥幾乎是在帝王的期許和滿朝文武的關註下,一路穩穩地走到如今的儲君之位。
入秋時,陛下身體欠佳,於是接納朝臣意見,允太子監國。
可以說,今晚沒有比我表哥身份更尊貴的「貴客」。
寧雋深吸一口氣,喚來兩個女婢,小心翼翼地讓她們扶住趙茹寧:「送趙小姐去客房休息,好好照顧。」
婢女戰戰兢兢地退下。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卻看到趙茹寧忽然擡頭,目光輕蔑地看向我。
我知道她眼底的意思。
她覺得我仗勢欺人!
一開始是靠著貴妃姑母,隨後靠著陛下禦筆聖旨,如今,則是靠著太子殿下。
如果不是我的這些親人,寧雋絕不可能娶我。
隨她怎麽想吧。
反正現在,我只想看看,我的新婚夫婿是怎麽應對太子殿下的。
果然,不久後,一道優雅修長的身影立於院內,四爪龍紋綴於衣襟。
他笑望寧雋,擡了擡手,隨行的宮人立馬上前,端上木盒。
描紅的木盒上,擺著一柄光澤皎潔的玉如意。
「我舅舅向來疼愛依依,養得表妹自小隨性,偶爾稍有驕縱,妹夫多多體諒。」
寧雋的眼神掠過一抹深思,隨即掃過我,我只淡淡垂眉。
太子殿下當著我夫君的面,說我「驕縱」,又故意送來一柄玉如意。
這是敲打,也是提醒。
可全京上下都知,我父親熟讀聖賢書,我從小養於閨閣,即便這些年隨父親外放,也總有詩文流出,被贊為難得的才女。
寧雋思量半刻,彎腰行禮:「依依舒雅賢惠,殿下過謙了。」
「是嗎?」
表哥留下這麽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也不多留,只笑了笑,多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漆黑的夜裏,外面流水席還一派熱鬧景象,內院裏,卻突然靜了下來。
寧雋皺眉讓人將玉如意收走,再回身時,我已率先回到房內,抽出墊在喜床上的元帕。
他看著灑了一地的避子湯,眼底幽深。
我卻從床尾的多寶閣中,取出一柄匕首,扔到他面前:「還要我教你怎麽做?」
寧雋臉色驟然一青,然而沒多說半個字,直接劃開腳踝,染紅了元帕。
這一晚,我們同床共枕,卻誰也沒有睡,睜眼到天明。
天剛剛亮,我們便入宮謝恩。
聖上年紀大了,因為感染風寒的緣故,又瘦了些。
他賞賜了我一些貴重物品後,留下寧雋說話。
我便只身一人去了姑母那兒。
姑母溫婉的臉頰帶著淺淺笑意,然而,憂愁和悲憫從眼底慢慢地流露出來。
她輕撫著我的發髻,緩緩將我攬在懷裏。
「依依,邊關告急,陛下剛剛下旨,寧雋會是這次西征的主帥,明日出征。」
聲音滿懷無奈和隱痛。
我想起他在乞巧節那天,問平西侯爺要不要參加西征,平西侯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頓時了然。
難怪對方那麽忌憚他。
西征主將竟然是他!
下一秒,姑母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趙家也請旨出征,陛下任命趙大將軍為寧雋副帥,趙茹寧隨父同行。」
將門嫡女,果然不同凡響。
難怪她昨晚用那種不屑一顧的目光看著我。
她的眼中,我只會以權壓人,可她,卻能奮不顧身、全力以赴站在他的身邊。
我沈默無語,整個人安靜得出乎姑母的意料。
她想了想,讓我一個人去禦花園透透氣,千萬不要為此和丈夫疏遠,壞了新婚之誼。
我站在禦花園裏,看著滿池錦鯉。
水面上,忽然倒映出一個人影。
相較於昨晚一身清風明月,白天的太子殿下,玉樹蘭芝,一派尊貴。
他饒有深意地朝我一笑,緩緩開口:「表妹,不如求我?」
西蠻作祟,燒殺搶掠、擾亂邊境。
太子已自薦,替父禦駕親征。
西征路上,寧雋即便是主帥,亦要向太子低頭。
我起身,冷冷一笑,轉身就走。
打我出生以來,一共就見過太子三面。
第一次是年前隨父親歸京時,入宮拜見。
第二次是昨晚新婚夜。
這是第三次。
這位表哥,和他多說一個字,我都覺得惡心。
5
西蠻兇殘,前線戰事焦灼,這仗一打就是三年。
三年中,滿朝文武一開始信心滿滿,到後來,戰事越拖越久,已漸漸驚惶不安。
每當公公接到最新邸報,臉上都會多一分憂慮。
婆母心急如焚,但與世家貴胄的宴請往來依舊優雅從容。
畢竟,全京都知,這次西征的主帥是寧府世子。
國公府不能露怯,全京的眼睛都盯著我們。
我每日向婆母請安,打理內務,安排府中大小事務,從未出過紕漏。
滿京貴婦都艷羨地對我婆母說:「全京城哪兒找得到第二位這樣的佳媳賢妻。」
對此,我婆母每次都只是尷尬地一笑而過,轉移話題。
畢竟,在她心中,真正應該成為她兒媳婦的,是她從小看著長大、如今陪他兒子出生入死的趙茹寧。
冬至那天,邊境忽然來報,西蠻趁夜偷襲大軍陣營,火燒糧草。
寧雋指揮反攻,卻被伏擊遇刺,是趙茹寧奮不顧身,替他擋下當胸一箭。
全軍背水一戰,乘勝追擊,然而剛追到草原腹地,便被一道聖旨召回。
楚王乘亂起兵,直逼京城。
陛下逼不得已,調大軍回京平亂!
寧雋班師回朝的那天,全軍上下,無人面露笑意,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股陰翳的氣氛中。
此次西征雖然贏了,卻是慘勝。
西蠻敗退途中,瘋狂屠殺大梁子民,邊境村莊十不存一。
更何況,主將遇伏,顯然有人故意泄露軍情。
這是一樁醜聞。
所有人都猜是太子所為,意欲搶功。
如今,太子剛一回京,便被圈禁。
聖上為了安撫軍心,特意舉辦盛大宮宴,大加賞賜。
我作為主帥正妻,理所當然出席宮宴。
然而,當著全京貴胄的面,我的夫君雙膝跪地,請旨納趙茹寧為側夫人。
此次西征,趙府精英盡出,大將軍及其三子都戰死沙場,滿門忠烈,只剩趙茹寧一人。
無論是顧念大將軍全家忠勇愛國,還是趙茹寧舍己救人,於情於理,這個請求都不為過。
陛下親手扶起我夫君,滿臉愧疚:「準奏!另封趙家獨女為婉寧郡主,食邑三千。」
滿庭賓客,祝賀道喜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歌舞喧囂,熱鬧非凡,我夫君也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臉。
唯有我,像是一個空殼,純粹坐在他身邊當個物件一樣。
譏諷和嘲笑在一眾女眷臉上閃過。
當初我嫁給寧雋時,她們有多艷羨,如今就有多心情舒暢。
我低頭飲酒,輕描淡寫地遮住我無所謂的神色。
眼看寧雋和別人觥籌交錯,我幹脆無聊起身,出了宴會廳。
天氣轉冷,宮裏的花草卻有能工巧匠精心呵護,一片花團錦簇。
這時,一只貍奴跑過。
通身雪白,毛發松軟。
停在我腳邊,嗷嗚一聲,嬌憨可愛。
一只遒勁有力的手,輕輕搭在它的後脖,將它提溜在手心。
冬天的初雪落下,落在那人的臉上。
有一粒雪,綴在他眼瞼處。
那是一雙疏淡到雋永的眼,深褐色的瞳孔將我攏在眼底。
仿佛百花深處,無聲綻放。
「依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
他俯身,朝我低低一笑,剎那間,仿佛精魅落入凡塵。
6
梁若塵,和他的名字一樣,他的容貌簡直不像是凡塵能擁有的。
聽說當年他的母親就是因為容貌傾城,而被陛下一眼看中,掠入宮中。
可惜郁郁寡歡,早早撒手人寰。
他在宮中排名第四,僅次於我表哥,處境卻有天壤之別。
如果說我剛剛在大廳內,是眾人心知肚明的擺設,那麽這些年,他在宮中則像是一抹可有可無的影子。
某種層面來說,我們很像。
都是別人眼中的失敗者。
可在今晚這般隆重的慶功宴上,禦林軍在殿外層層守衛,他卻能抱著只貍奴,如入無人之境。
很明顯,他和我一樣,都有秘密。
我朝他微微一笑:「梁若塵,好久不見。」
和當年一樣,我從不稱呼他殿下。
這世上,佛口蛇心的人多了去了,我們之間,沒必要這麽虛偽。
他瞇了瞇眼,伸出右手,輕輕撣去我披風上的積雪。
遠處的禦林軍像是集體失明,烈風中,只有孤雪落地的聲音。
白到透明的指尖最後落在我的下顎。
很神奇,明明應該冰冷,卻帶著一絲溫暖。
「冷不冷?」
他將那只貍奴放到我懷裏。
溫熱的小東西下意識在我懷裏伸了個懶腰,柔軟的、粉色的肉墊甚至往我手心上蹭了蹭。
我被撓得有些癢,笑著搖頭:「還好。」
他「嗯」了一聲,聲音低沈,帶著笑意。
「要是覺得無聊,可以來找我。」
他頓了頓,眼底的光澤一閃而逝:「你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我。」
這次,換我「嗯」了一聲。
「世子妃殿下。」
遠處忽然有人叫我。
聽聲音像是姑母宮裏的大宮女。
我無聊地揉了揉貍奴的耳朵,見它朝我眨眼,忍不住唇角上挑。
我將它還給梁若塵,朝他擺擺手,又恢復往常的笑意,走到殿宇亮處:「姑姑找我?」
來人立馬行禮,恭恭敬敬道:「貴妃娘娘請您去一趟永和宮。」
我點頭,隨她過去。
果然,姑母已經等了我有一會兒。
宮裏燃著凝神香,姑母的氣色卻大不如前。
我知道,太子被圈禁,陛下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姑母。
姑母親手剝了一只蜜桔,遞到我手心。
「宴會上的事情,我聽說了。依依,你不要怪陛下。西蠻癲狂,楚王又舉兵謀反,如今軍心不穩,陛下也是沒有辦法。」
我躬身點頭,道理我都懂。
如今寧雋兵權在握,又捏著太子的把柄,不僅陛下要懷柔,連姑母也勸我要謹言慎行。
「你畢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趙茹寧入府,也得尊你敬你,你千萬不要任性,記住,不要因小失大。」
婉約慈愛的姑母對我諄諄教誨,可眼底卻如冰刃,刀刀鋒利割人。
我戲謔一笑。
哦。
我低調恬淡的姑母終於不裝了。
7
聖上親封的婉寧郡主嫁入寧國公府時,爆竹響遍了大街小巷。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哪家老太君做壽,忒有排場。
全京城顯然都在看我的笑話。
酒樓裏的說書先生已經不再談那年乞巧節英雄救美的典故,而是暢談戰場上執手相守、死生契闊的傳奇。
我婆母臉上的笑容更是從來沒停過,歡歡喜喜地握著趙茹寧的手,叮囑她早日為家族添丁。
趙茹寧臉上一片嫣紅,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寧雋。
我的夫君溫柔地抱著他心上人,眼中星辰密布,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下人們最開始還頻頻看我的臉色。
到後來,眼見寧雋夜夜宿在趙茹寧那裏,轉過頭,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巴結上去。
大年夜,我一個人坐在自己房裏,面對滿桌子冷飯感嘆:在後院,再賢良淑德的名聲,也比不上男主人的心。
我索性將家裏對牌還給了婆母,甩開瑣事,出府透氣。
父親已官至戶部尚書,太子雖被圈禁,但遲遲未被處置,聖上心意,讓人揣測不透。
寧國公府明明覺得我行為逾矩,卻也沒有多攔。
當初出嫁,母親為我備足了嫁妝。
除了金銀物件,最令人側目的,就是京城郊區的幾個別莊。
位置雖比不上公侯別苑,但勝在面積寬敞,占地極廣。
這世道,女人無法擁有權勢,但錢財,於我來說,從來不難。
京中最賺錢的錢莊莊主、賭場老板、鹽商巨富,見我落座,立即恭敬行禮,低頭齊喊:「東家。」
我擺擺手,讓他們坐下,核對賬目。
全大梁怕是沒幾個人知道,若論錢財,皇家都夠不上我的私房。
誰讓這三年大軍西征,流水一般地花錢,國庫早就空虛。
門外忽然有人影掠過,我擡頭看了一眼,是錦衣衛指揮使霍棋,太子殿下的心腹。
他來做什麽?
我揮退一眾掌櫃,等他開口。
果然,眾人離開後,他沒有一絲遲疑,直截了當:「殿下今晚逼宮。」
8
「這麽快?」
逼宮並不出奇。
已經被圈禁的太子,想要靠著聖眷重新掌權,細數歷朝歷代,從無先例。
只要不蠢,他都知道該怎麽做。
但奇就奇在,他選擇的時機太過倉促。
寧雋的大軍還守在京外,論兵力,他準備再充足,也抵不過西征大軍。
霍棋壓低聲音:「太子殿下與楚王聯系的密信剛被截獲,陛下震怒,下旨廢儲,改立四皇子為太子。」
我心中一轉,豁然明了。
太子為爭軍權,泄露寧雋行蹤,導致西征差點功敗垂成。
被圈禁後,他轉頭與楚王暗中勾結,以求後路。
然而,最關鍵的密信卻被人送到禦前。
聖旨一旦公之於眾,太子就是謀朝篡位,難怪狗急跳墻。
「你不跟著你主子,跑我這裏來幹什麽?」
捋清全部思路,我看著霍棋,滿臉稀奇。
霍棋剛想說話,院外卻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寧國公府管家帶著府兵圍住了別院,「恭請」我回家。
我笑了。
看來,太子逼宮的訊息,我的夫君也知道了。
我就說,戰場上吃了那麽大的一個虧,回來,陛下只成全了他和心上人怎麽夠?
怕是他早就派人盯著太子,正等著今天。
當初因為我是太子表妹的身份,他憎惡我,厭恨我阻了他的姻緣。
如今,太子謀反逼宮,正是他動手的時機。
可是我很好奇。
明明早有準備,為什麽他不直接入宮救駕,而只是命人將我押進後院?
下人們將院落圍得水泄不通,我被捆住手腳,壓在地上。
然而,我只在意一件事:「你為什麽不進宮?」
我的夫君冰冷地盯著我,太陽穴青筋繃起:「半炷香前,太子鴆殺了所有的皇子,如今正逼陛下退位讓賢。」
「什麽?」
我呆滯地重復了一遍。
所有皇子?
梁若塵也在內?
一旁的趙茹寧目光如血,憤恨地盯著我:「裝什麽無辜!如今陛下在太子手中,其余皇子全部被殺。楚王大軍就駐紮在十裏開外,一旦我們派兵入宮,楚王即刻攻城。屆時京城大亂,你來負責?」
哦。
原來是進退兩難,拿我出氣。
「所以呢?你們準備拿我當人質,威脅太子?」
新婚那晚,太子親臨,寧雋怕是至今還記憶猶新,到現在還以為,我的貴妃姑母和太子表哥一定會護住我這個周家獨女。
趙茹寧恨極,親手將我推入祠堂,隨即拿起木板釘在門上。
鐵釘嵌入木條,聲聲沈悶,像是天邊的雷聲,震蕩轟鳴。
「要不是你的表哥,我們會死那麽多將士?我父親、兄長,會戰死沙場、死無全屍?都是你們,都是你們草菅人命!」
我站在陰冷空蕩的祠堂裏,看著滿院子奴婢用一種隱晦而痛恨的眼神望過來。
哦,現在連我都成了謀害忠臣良將的罪魁禍首。
而我的好夫君,目光裏含著止不住的嫌惡和厭棄。
仿佛多看我一瞬,都是臟了他的眼。
痛打落水狗,永遠是世上最酣暢淋漓的事。
只不過,下一秒,遠處一排排的火把聚攏了過來。
黑夜中,無數的黑羽兵甲手持刀柄,沖了進來。
國公府的府兵們很快被砍得渾身鮮血,潰不成軍。
踏著滿地狼藉,那張仙人看見都忍不住自卑的臉終於映入我的視線。
他伸手,將門上釘著的木板一塊一塊掀開,就像是拆積木一般。
隨後,他緩緩朝我露出一個清朗的笑。
在他身後,兇狠毒辣的錦衣衛簇擁滿園,一眼望不到邊……
嗯。
我輕輕笑了。
我就說,他怎麽可能死。
梁若塵若是死了,大梁也該完了。
9
梁若塵牽著我的手,緩緩走到庭院高處落座。
我的夫君和他的心上人,被錦衣衛雙手反扣,踹倒在地,盡數跪於我們腳下。
公府的下人們,戰戰兢兢地以頭搶地,大氣都不敢出。
闔府上下,一片死寂。
「四皇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的夫君一臉驚愕地看著我的身側,顯然無法理解,已經該被太子鴆殺的人,怎麽會好端端地出現在這裏?又怎麽會和我坐在一起?
「放肆!先皇駕崩,太子伏誅。陛下沒有發話,窺視帝顏乃死罪。」
說著,錦衣衛指揮使霍棋將我夫君摁於地上。
「周依依,這是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聒噪的叫囂充斥耳邊,聲音裏滿是不甘和困惑。
梁若塵右手輕輕擒著我的手腕,一臉戲謔地看著我的夫君:「依依,你就為了這麽個玩意,拒朕於千裏之外?」
我夫君神色驟變,劇烈掙紮起來。
無論是身為國公府的世子,還是作為我的丈夫,他都不能接受這樣的挑釁。
他拼盡全力,昂起頭,目光森冷地盯著我的手,張口欲言。
而我,漠然瞥他:「閉嘴!」
一個人怎麽能這麽蠢,到現在還想不明白。
怪不得當初能被太子那狗東西設計伏擊。
敢情腦子全花在趙茹寧身上了。
「周依依,你身為世子妃,竟然與別人暗中茍且!」
寧雋的咒罵,陰狠而狂躁。
果然他和趙茹寧天生一對,一個動手將我釘入祠堂,一個開口將我釘上恥辱柱。
我懶得聽他廢話,幹脆讓霍棋扣住他的下顎:「寧雋,從頭到尾,你不過是一個蠢貨。」
噪音瞬間戛然而止。
「什麽意思?從頭……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我,我嫁給他三年,都沒有這一眼望著的時間長。
我輕輕眨眼道:「當然是從乞巧節相遇的那天起啊。」
10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竟然還用問?
寧雋睚眥欲裂,一旁的趙茹寧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只從未見過的畫皮。
後院所有執事、奴仆瑟瑟發抖,似乎集體想起了這些時日,他們將我當作一個傀儡夫人的過往。
然而,這一切都是我提前設計好的。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這世上蠢貨太多,看多了傷眼,我幹脆挪開視線。
梁若塵遞來一盞茶,還別說,挺解渴。
掐指算來,我只見過太子三面。
說實話,每次印象都不太好,尤其是第一次。
我隨父親回京,入宮拜見,姑母說有話要與我父親私聊,讓我先去東宮。
於是,我撞見了太子虐待妃嬪的現場。
而他撩起下擺起身,朝我望過來的眼神裏,充滿了驚艷、偏執和殘忍。
在他眼中,我不是什麽表妹,而是一個姿色卓絕的女人。
我姑母野心勃勃,當年不顧家族反對,執意進宮。
誕下皇子後,欲望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父親在我表哥10歲時,自請外放,遠離京中是非。
可惜在我16歲那年,戶部尚書告老還鄉,朝臣舉薦我父親來擔此重任,終究還是繞了回來。
從東宮回家的那天,我就開始物色物件。
得找一個身份足夠貴重、讓太子都無從下手的人作為夫婿。
我查了京中所有貴族子弟,除皇室之外,寧國公府最為舉足輕重。
乞巧節是未婚女子唯一能自由上街遊玩的時候,距離市集最繁華處,我果然等來了獵艷的平西侯爺。
自然,負責那晚巡查安防的寧雋,也不在話下。
英雄救美……
所有人以為的驚艷邂逅,從一開始,就是我安排的一場戲。
後來,京中盛傳,一見鐘情,才子佳人,不過是推波助瀾,不值一提。
寧國公作為四大國公中唯一的武將世家,為防陛下猜忌,順水推舟,來我家下聘。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向陛下表示,他是堅定的太子擁躉,絕無二心。
父親和我商量後,決定入宮,告訴姑母這個「好訊息」。
能將國公府收為助力,姑母即便表面上裝得再安分守己,也急不可耐地去求了聖旨。
陛下急於西征,正是要控制寧國公府的時節。
瞧,這一道「天造地設」的禦筆聖旨,來得多水到渠成。
「所以,我只是你躲開太子的一顆棋子?」
寧雋目光深沈地盯著我,五指攥緊,渾身繃緊。
梁若塵嗤笑一聲:「不止,還是躲開我的。」
我想了想,搖搖頭道:「準確來說,你只是障眼法。」
名義上的夫君,可以省掉很多爛桃花。
以前,梁若塵在我眼中,也是爛桃花之一。
11
寧雋和趙茹寧被拉下去,被專人看守起來。
原本形勢混亂的京城,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安定下來。
不,或許應該說,在梁若塵把我從寧國公府祠堂救出來之前,他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首先,自然是將太子與楚王聯絡的密信送至陛下案頭。
既拿下繼位詔書,又逼得太子狗急跳墻。
隨後,憑借詔書拿到虎符,調令三軍,鎮壓楚王。
我的皇貴妃姑母畏罪自殺那天,梁若塵正式登基。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畢竟,太子逼宮那天,他們要麽站在太子身後規勸先皇識時務者為俊傑,要麽暗中聯系楚王,準備「棄暗投明」。
誰能想到,最後按照遺詔,四皇子竟然「名正言順」地成了天子。
這位沒有母家外戚,身後又無權臣支撐,但一夜之間就將前太子和楚王雙雙掃下馬的四皇子,心機城府之深,光是想想,都令人後背發涼。
至於他暗中豢養的錦衣衛,各個如狼似虎,兇悍異常,這些年,哪來的財力支撐,眾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我坐在後宮,看著滿庭芳飛,摸了摸懷中的那只貍奴。
它嗷嗚撒嬌的樣子,仿佛還是我小時候送給梁若塵的模樣。
只不過,最近好像又有點圓潤了。
12
小時候,梁若塵一個人像是活在宮裏的一只鬼。
帝王擄了他母親入宮,卻沒有珍惜,轉瞬搜羅其他美人。
他容貌遺傳了母親的艷熾,母親去後,帝王也厭於見他。
我父親外請離京時,我曾隨母親入宮拜別姑母。
那時,我8歲,在後宮走廊處,看到梁若塵的時候,還以為見到了誤入凡塵的鬼魅。
可惜,他渾身都縈繞著厭世感,仿佛這皇宮的一切在他看來都骯臟腥臭。
明明長得這麽好看,眼睛裏卻空空蕩蕩。
我想了想,幹脆把準備送給姑母的那只貍奴給了他:「它叫嬌嬌,你看,多可愛。」
好看的人,抱著貍奴的樣子,都像是一幅畫。
可惜我要和父母離京了,以後都看不到這麽美的人。
不過沒關系,父親說,江南水鄉最為養人,那裏有數不盡的昳麗風光。
所以,我撒了個善意的謊言:「等我回來,再找你們玩。」
梁若塵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深邃地盯著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江南我還沒有待夠,父親就收到訊息,我表哥被封為太子。
樹欲靜而風不止,姑母的野心漸漸快掩飾不住了。
書房內,父親撫摸著我的頭:「依依,告訴為父實話,你想不想入宮為妃?」
我知道,姑母在家書中,已經隱約透出「親上加親」的意思。
太子早有正妃,我嫁過去,最多也就是妾。
當然,最重要的是,皇宮在我眼中,從來不是能讓女人幸福的地方,所以我笑著搖頭。
父親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知道了。」
於是,就有了英雄救美、入宮請旨、天造地設等等佳話。
看,多像一出話本子。
和梁若塵再次見面,已經是西征凱旋的慶功宴了。
陛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賞給我夫君一位側夫人。
身份尊貴,滿門忠烈,她還被封為郡主。
我夫君擁著他的心上人,得償所願,花好月圓。
我則是像個破落戶一樣,被滿京權貴嘲諷嬉笑。
站在百花深處仰頭望月,一只貍奴爬到我的腳邊。
那人踩著滿庭華芳,朝我輕笑:「依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
13
乖嗎?
我不覺得。
我只是覺得,八年不見,這人長得比當年更妖孽。
又是一個皇子,和太子一樣的爛桃花。
我在心底嘆氣。
皇家是個是非之地。
這是我和父親的共識。
所以,他來找我時,我第一反應就是拒之千裏。
明知去哪裏找他,依舊離得遠遠的。
可是整天待在內宅後院,被人當影子一樣,就有意思嗎?
更沒意思。
我原以為,寧雋即便不喜歡我,好歹看在我照顧了他父母三年的份上,給我該有的顏面。
可惜,我高估他了。
他的一顆心全在他心尖人身上。
全京都知,寧國公世子只有側夫人,我不過是個飾品。
於是,我只能天天裝著滿臉慘白,看著這兩人在我面前恩愛非凡,無所事事到呵欠連天。
梁若塵主動去了我的別莊,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那只和他撒嬌的貍奴:「你父親隸屬戶部,你要是覺著無聊,不如多幫幫他?成天窩在家不覺得無聊?」
當然無聊。
這麽多年,跟著父親外放,我會的可不只是偶爾傳出的詩才,更多的,是掌財策、稽錢糧。
所以明知道他手下絕對不缺能人,這樣開口不過是故意勾我加入他的陣營,但,我覺得他也沒說錯。
演戲也是一天,做點有意思的事也是一天,何必荒廢時日?
更何況,西征把國庫都已經打空了。
下一次,邊境蠻荒來襲,難道讓將士們洗幹凈脖子,等著被殺?
既然這樣,那就做吧。
京城的布匹,江南的酒莊,兩岸的鹽場,只要我想,財路總是源源不斷。
每次,錦衣衛總指揮使霍棋過來取銀票的時候,都會不著痕跡地窺視我。
我知道,他明面上是我表哥太子的親信,實際上,卻是梁若塵最忠誠的爪牙。
他以為自己是埋藏得最深的一顆棋子,可惜,到了我面前,總是陷入沈思。
因為,梁若塵不管做任何事,從不避我。
奪得聖眷如此,豢養兵卒亦是如此。
誰讓贍軍輸也是我的強項。
他毫不避諱地和我他的一切,即便我隨口一句話,就能讓他跌入十八層地獄。
可他總是一次次主動來到別莊,笑著捏捏我的手:「這世上太無聊,依依,你是我唯一覺得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到將帝京第一貴公子,玩弄於股掌之中這麽多年,竟沒有一人發現。
我飲了一口蜜露,垂眼看他今早送過來的皇後金印。
斜陽西下,光如殘血。
大梁最尊貴的後位,他已經虛席以待三個月。
也好。
戶部的事情我都幫完了,也該換件事情打發打發時間。
既這樣,當個皇後又如何?
不過是,陪他站在大梁最高處。
自此,母儀天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