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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故事:掌心之物(完結)

2024-12-04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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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贊我夫君郎艷獨絕,冠絕天下。

然而,當著滿城貴胄的面,他雙膝跪地,請旨納他的心上人入門。

我的皇帝姑父不僅笑而應允,還破格親封那姑娘為郡主,食邑三千。

滿京權貴都稱他倆天造地設、珠聯璧合,

唯有一人俯身,朝我低低一笑:「依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

剎那間,仿佛精魅落入凡塵。

我莞爾一笑。

我可不乖。

和這只精魅一樣,我們都有秘密。

1

我16歲那年,父親江南任期已滿,舉家歸京。

作為家中獨女,父母向來寵我,許我乞巧節可以上街遊玩。

誰都沒有想到,當晚我被平西侯爺當街攔下。

他渾濁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我的胸口處,伸手就要攬住我的腰,道:「小娘子這般美貌,不如和我回府?」

我的侍女嚇得面無人色,大聲呼救,下一秒,卻被侯府的下人堵住口鼻。

街上行人見狀,紛紛怒目相視,然而,對上平西侯爺狠辣的目光,頓時四散而開。

我簡直不敢相信,天子腳下,乞巧節集會,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侯爺的孫女都比這位姑娘大了,身體還能受得住?精力這麽好的話,不如入伍參加西征?」

這時,一道清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頭望去,目光一頓。

玉簪束冠,眉目驚絕,書畫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容貌。

然而,平西侯爺卻面色驟變,目光中仿佛滿是忌憚。

我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老匹夫咬緊牙關,轉身就走,深怕再遲一點,惹火燒身。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寧雋,寧國公世子,鐵板釘釘的未來國公。

他不僅是京城最顯赫的公府嫡子,更是三元及第,冠絕大梁。

無論身份還是人品、相貌,京中貴胄,他獨占風月。

「多謝。」

我向他道謝行禮,他只禮貌點頭,叮囑我早點回府。

然而,這一晚成了京城此後多年的傳說。

因為第二天一早,寧國公府便登門求親。

京城上下一時間沸沸揚揚,所有人都道帝京最俊美孤冷的國公世子,對我一見鐘情。

就連酒樓裏說書先生都忍不住拍案:乞巧盛會,牛郎織女一線牽,這是命中註定的絕好姻緣。

大婚當日,母親哭紅了眼,卻滿臉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送我出嫁。

十裏紅妝,映紅了我的臉。

邁入洞房,寧雋在一眾親朋好友調侃起哄的聲音中,親手掀開我的喜帕。

屋內倏然一靜,隨後傳來眾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賓客們怔怔地盯著我的臉。

龍鳳花燭下,我顧不得別人的反應,只知道寧雋目光深邃地望著我,眼底似有波瀾驟起。

那眸光像是海浪,將我推至最高的海平面,心潮翻湧!

我第一次覺得時間可以這麽慢。

「大家快看,新郎官盯著新娘都入迷了。」

直至賓客們打趣的聲音傳來,我才倏然回神。

臉上頓時不可自抑地升溫,滾燙一片。

下一刻,他展顏一笑,起身,在賓客的叫囂聲中,有禮送客,並揮退喜娘和下人。

房內頓時只剩下他和我。

我心跳漏了一拍,擡頭,剛想說話。

他卻將桌上的合巹酒倒掉,轉身遞給我一碗避子湯……

2

頎長的身形立於床頭,燭火映著他那張俊逸漠然的臉,仿佛新婚之夜,遞給發妻這樣一碗藥,再理所當然不過。

我臉上的溫熱逐漸散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雙手緩緩搭在膝上。

良久,我控制著自己的嗓音,不露一絲顫抖:「夫君是什麽意思?」

他的眉眼,光華極盛,眸光一動,剎那間,暗色洶湧:「明早進宮謝恩,沒有落紅,於禮不合。放心,過了今晚,不會再讓你喝。」

過了今晚,不會再用避子湯。

也就是說,除了新婚之夜,以後他再也不會和我圓房?

嫁入門的第一天,他就告訴我,此生都要守活寡。

我自認容貌綺麗,行為沒有錯處,他既然身體沒有缺陷,會說這種話,只有一種可能……

「夫君另有心上人?」

不僅替心上人守身,哪怕是對記入族譜的發妻,他都不準備讓我懷孕。

他是得多愛那個女人?

寧雋眉頭一蹙,沒有否認,只是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嘲意一閃而逝:「難怪聖上贊你聰慧。」

乞巧節第二天,整個帝京都傳他對我一見鐘情。

國公爺親自登門求親,父親征詢我的意見後,不僅答應下來,還即刻入宮,告知我的姑母。

世人皆知,寧國公府是簪纓世族,寧雋早早被封世子,不僅文采奪目,更承襲了先祖武將才華,堪稱文武雙全。

父親寵我愛我,為防外人胡言亂語,說我借著乞巧的機緣攀上高枝,特意求我姑母請一道聖旨。

姑母身為貴妃,僅有一子梁宸。

這些年來,低調克己,謹言慎行。

自我表哥梁宸被冊立為太子後,為防朝中詬病後宮幹政,姑母更是深居簡出,從不多說一個字。

可為了我的婚事,姑母特意去求陛下賜婚。

聖上親筆禦書:「周家有女,秉德恭和,賦姿聰慧,與寧國公世子堪為天設地造,成佳人之美。」

這樣的贊賞,是嘉獎,更是榮寵撐腰。

全家欣喜不已,母親更是不辭辛勞,備下十裏紅妝。

闔家上下為我做的這一切,只是希望我能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愛,姻緣美滿。

可到了寧雋的嘴邊,卻完全變了另一層意思。

我忽然覺得,那天擋在平西侯爺面前的那道身影,仿佛是我憑空幻想出來的一般。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隨後,是侍從壓低的聲音,顯然帶著一絲遲疑:「世子,趙小姐說,無論如何今晚要敬您一杯,她正等在門口。您……要不要見?」

話音一落,寧雋平靜的面色驟起波瀾,手心收緊。

我看著他手裏湯碗晃動的漣漪,微微側頭。

不知何時,門外寬敞的院落已經點燃火把。

光火透亮,映著一道身影,即便透著窗紙,都有幾分清晰。

那人手舉酒杯,雙目含情,朝這望過來。

月光下,一襲紅妝,烈焰風情。

寧雋倏然轉身,我卻先他一步,在他倏然瞇起的眸光中,直接接過那一碗避子湯。

「啪」的一聲,我將避子湯親手摜在地上,汙漬瞬間染上了他的衣襟。

隨即,我朝著門外,朗聲道:「來人,開門!」

3

房門敞開,我終於看清了女人的臉。

大將軍趙鍥之女,趙茹寧。

據說,滿城閨秀,她獨樹一幟。

她自小跟隨父兄學習刀槍劍戟,不愛紅裝愛武裝。

可如今這樣的一個人,在我大婚之夜,穿著一襲紅裙,目光憂傷地盯著我的新婚丈夫,眼角倔強地掛著一滴眼淚,不肯讓它掉落。

從頭到尾,她的目光甚至都沒有落在我的身上,完全視我為無物。

「阿雋,我來敬你一杯酒,賀你新婚。」

她舉起手中的酒杯,緩緩走到寧雋的面前,仰頭,倏然一笑。

我看著我的丈夫,臉上的漠然瞬間化為齏粉,右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腕,隱忍半刻,才輕聲道:「喝酒傷身,我送你回府。」

聲線低啞,帶著脈脈溫情,與之前遞給我避子湯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趙茹寧卻搖了搖頭,直接一口喝了那杯酒。

半晌,她指著我的方向笑道:「我知道她是太子表妹,世伯為你求親,並沒有征求你的意見。阿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今生無緣,但我絕不會嫁給別人。在我心裏,始終只有你。」

我眼睜睜地看著寧雋眼底情緒滔天,一把將她摟在懷裏。

三個人的院落裏,全是他們的纏綿愛意,

唯有我,唯有我這個新婚妻子,像是一個多余的人。

趙茹寧顯然在來之前,就喝了不止一杯。

她死死地抱著我的丈夫,將頭埋在他的懷裏,起初還算克制,到後來,已經是暈暈忽忽,腳步淩亂。

寧雋摟著她,忽然回頭看向我,就像是在盯著一個毫無關系的擺件:「自今日起,你是我寧家宗婦,後宅一切都由你做主。只有茹寧……」

他頓了頓,再開口,已經恢復平靜無波:「她百步之內,你有多遠滾多遠。」

多好笑,他竟然覺得,光是我的存在,都汙了他心上人的眼。

才驚大梁的狀元,新婚夜對妻子的第一句叮囑,就是讓我「有多遠滾多遠」。

好。

真好。

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一個外人,不配在這兒丟人現眼。

可這些關我什麽事?

是你們寧國公府向我求親,是你們眼看陛下身體每況愈下,太子監國,才心急火燎地將我迎入了門。

如今,喝避子湯的是我,滾得遠遠的也該是我。

憑什麽?

我胸口一陣起伏,他卻已經不再看我,手背輕輕熨帖在趙茹寧的臉頰上,溫柔細語:

「茹寧,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幫你請大夫看看?」

他摟著她的姿勢,宛若捧著稀世珍寶。

負責前院的管家忽然匆忙趕過來,目光見到相擁的這一對時,表情一怔,呆呆地扭頭看向我,差點當場跪下。

「什麽事?」

寧雋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雙手將趙茹寧抱得更緊,深怕她著涼。

「世……世子,有貴客臨門,指名要見您。」

管家的腿顯然軟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臉色,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前的情況。

再沒有感情,好歹八擡大轎、明媒正娶,更何況是陛下賜婚。

該有的體面,世子不該不給世子妃。

但這些,不是他一個下人能置喙的。

我聽著這話,忍不住氣笑了。

今晚這是怎麽了?

一個個地都要見譚寧雋,還有完沒完?

顯然,寧雋也沒有應酬的意思,直接將趙茹寧攔腰抱起:「不見。」

作為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他的確有驕傲的資本。

然而,管家艱難地擡了擡頭:「世子,來訪的客人……是太子殿下。」

我聞言,瞬間望向寧雋的眉眼。

很好。

他臉上的表情凝在那裏。

要多僵硬,就多僵硬!

4

本朝皇室,子嗣向來單薄。

算起來,陛下還是子女緣比較好的一位,25歲時便有了兩位皇子。

只可惜,二十年前,大皇子、二皇子接連夭折,宮中三年無出。

直到我姑母誕下三皇子,陛下才松了口氣,從此恩寵不斷。

所以,我表哥幾乎是在帝王的期許和滿朝文武的關註下,一路穩穩地走到如今的儲君之位。

入秋時,陛下身體欠佳,於是接納朝臣意見,允太子監國。

可以說,今晚沒有比我表哥身份更尊貴的「貴客」。

寧雋深吸一口氣,喚來兩個女婢,小心翼翼地讓她們扶住趙茹寧:「送趙小姐去客房休息,好好照顧。」

婢女戰戰兢兢地退下。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卻看到趙茹寧忽然擡頭,目光輕蔑地看向我。

我知道她眼底的意思。

她覺得我仗勢欺人!

一開始是靠著貴妃姑母,隨後靠著陛下禦筆聖旨,如今,則是靠著太子殿下。

如果不是我的這些親人,寧雋絕不可能娶我。

隨她怎麽想吧。

反正現在,我只想看看,我的新婚夫婿是怎麽應對太子殿下的。

果然,不久後,一道優雅修長的身影立於院內,四爪龍紋綴於衣襟。

他笑望寧雋,擡了擡手,隨行的宮人立馬上前,端上木盒。

描紅的木盒上,擺著一柄光澤皎潔的玉如意。

「我舅舅向來疼愛依依,養得表妹自小隨性,偶爾稍有驕縱,妹夫多多體諒。」

寧雋的眼神掠過一抹深思,隨即掃過我,我只淡淡垂眉。

太子殿下當著我夫君的面,說我「驕縱」,又故意送來一柄玉如意。

這是敲打,也是提醒。

可全京上下都知,我父親熟讀聖賢書,我從小養於閨閣,即便這些年隨父親外放,也總有詩文流出,被贊為難得的才女。

寧雋思量半刻,彎腰行禮:「依依舒雅賢惠,殿下過謙了。」

「是嗎?」

表哥留下這麽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也不多留,只笑了笑,多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漆黑的夜裏,外面流水席還一派熱鬧景象,內院裏,卻突然靜了下來。

寧雋皺眉讓人將玉如意收走,再回身時,我已率先回到房內,抽出墊在喜床上的元帕。

他看著灑了一地的避子湯,眼底幽深。

我卻從床尾的多寶閣中,取出一柄匕首,扔到他面前:「還要我教你怎麽做?」

寧雋臉色驟然一青,然而沒多說半個字,直接劃開腳踝,染紅了元帕。

這一晚,我們同床共枕,卻誰也沒有睡,睜眼到天明。

天剛剛亮,我們便入宮謝恩。

聖上年紀大了,因為感染風寒的緣故,又瘦了些。

他賞賜了我一些貴重物品後,留下寧雋說話。

我便只身一人去了姑母那兒。

姑母溫婉的臉頰帶著淺淺笑意,然而,憂愁和悲憫從眼底慢慢地流露出來。

她輕撫著我的發髻,緩緩將我攬在懷裏。

「依依,邊關告急,陛下剛剛下旨,寧雋會是這次西征的主帥,明日出征。」

聲音滿懷無奈和隱痛。

我想起他在乞巧節那天,問平西侯爺要不要參加西征,平西侯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頓時了然。

難怪對方那麽忌憚他。

西征主將竟然是他!

下一秒,姑母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趙家也請旨出征,陛下任命趙大將軍為寧雋副帥,趙茹寧隨父同行。」

將門嫡女,果然不同凡響。

難怪她昨晚用那種不屑一顧的目光看著我。

她的眼中,我只會以權壓人,可她,卻能奮不顧身、全力以赴站在他的身邊。

我沈默無語,整個人安靜得出乎姑母的意料。

她想了想,讓我一個人去禦花園透透氣,千萬不要為此和丈夫疏遠,壞了新婚之誼。

我站在禦花園裏,看著滿池錦鯉。

水面上,忽然倒映出一個人影。

相較於昨晚一身清風明月,白天的太子殿下,玉樹蘭芝,一派尊貴。

他饒有深意地朝我一笑,緩緩開口:「表妹,不如求我?」

西蠻作祟,燒殺搶掠、擾亂邊境。

太子已自薦,替父禦駕親征。

西征路上,寧雋即便是主帥,亦要向太子低頭。

我起身,冷冷一笑,轉身就走。

打我出生以來,一共就見過太子三面。

第一次是年前隨父親歸京時,入宮拜見。

第二次是昨晚新婚夜。

這是第三次。

這位表哥,和他多說一個字,我都覺得惡心。

5

西蠻兇殘,前線戰事焦灼,這仗一打就是三年。

三年中,滿朝文武一開始信心滿滿,到後來,戰事越拖越久,已漸漸驚惶不安。

每當公公接到最新邸報,臉上都會多一分憂慮。

婆母心急如焚,但與世家貴胄的宴請往來依舊優雅從容。

畢竟,全京都知,這次西征的主帥是寧府世子。

國公府不能露怯,全京的眼睛都盯著我們。

我每日向婆母請安,打理內務,安排府中大小事務,從未出過紕漏。

滿京貴婦都艷羨地對我婆母說:「全京城哪兒找得到第二位這樣的佳媳賢妻。」

對此,我婆母每次都只是尷尬地一笑而過,轉移話題。

畢竟,在她心中,真正應該成為她兒媳婦的,是她從小看著長大、如今陪他兒子出生入死的趙茹寧。

冬至那天,邊境忽然來報,西蠻趁夜偷襲大軍陣營,火燒糧草。

寧雋指揮反攻,卻被伏擊遇刺,是趙茹寧奮不顧身,替他擋下當胸一箭。

全軍背水一戰,乘勝追擊,然而剛追到草原腹地,便被一道聖旨召回。

楚王乘亂起兵,直逼京城。

陛下逼不得已,調大軍回京平亂!

寧雋班師回朝的那天,全軍上下,無人面露笑意,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股陰翳的氣氛中。

此次西征雖然贏了,卻是慘勝。

西蠻敗退途中,瘋狂屠殺大梁子民,邊境村莊十不存一。

更何況,主將遇伏,顯然有人故意泄露軍情。

這是一樁醜聞。

所有人都猜是太子所為,意欲搶功。

如今,太子剛一回京,便被圈禁。

聖上為了安撫軍心,特意舉辦盛大宮宴,大加賞賜。

我作為主帥正妻,理所當然出席宮宴。

然而,當著全京貴胄的面,我的夫君雙膝跪地,請旨納趙茹寧為側夫人。

此次西征,趙府精英盡出,大將軍及其三子都戰死沙場,滿門忠烈,只剩趙茹寧一人。

無論是顧念大將軍全家忠勇愛國,還是趙茹寧舍己救人,於情於理,這個請求都不為過。

陛下親手扶起我夫君,滿臉愧疚:「準奏!另封趙家獨女為婉寧郡主,食邑三千。」

滿庭賓客,祝賀道喜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歌舞喧囂,熱鬧非凡,我夫君也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臉。

唯有我,像是一個空殼,純粹坐在他身邊當個物件一樣。

譏諷和嘲笑在一眾女眷臉上閃過。

當初我嫁給寧雋時,她們有多艷羨,如今就有多心情舒暢。

我低頭飲酒,輕描淡寫地遮住我無所謂的神色。

眼看寧雋和別人觥籌交錯,我幹脆無聊起身,出了宴會廳。

天氣轉冷,宮裏的花草卻有能工巧匠精心呵護,一片花團錦簇。

這時,一只貍奴跑過。

通身雪白,毛發松軟。

停在我腳邊,嗷嗚一聲,嬌憨可愛。

一只遒勁有力的手,輕輕搭在它的後脖,將它提溜在手心。

冬天的初雪落下,落在那人的臉上。

有一粒雪,綴在他眼瞼處。

那是一雙疏淡到雋永的眼,深褐色的瞳孔將我攏在眼底。

仿佛百花深處,無聲綻放。

「依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

他俯身,朝我低低一笑,剎那間,仿佛精魅落入凡塵。

6

梁若塵,和他的名字一樣,他的容貌簡直不像是凡塵能擁有的。

聽說當年他的母親就是因為容貌傾城,而被陛下一眼看中,掠入宮中。

可惜郁郁寡歡,早早撒手人寰。

他在宮中排名第四,僅次於我表哥,處境卻有天壤之別。

如果說我剛剛在大廳內,是眾人心知肚明的擺設,那麽這些年,他在宮中則像是一抹可有可無的影子。

某種層面來說,我們很像。

都是別人眼中的失敗者。

可在今晚這般隆重的慶功宴上,禦林軍在殿外層層守衛,他卻能抱著只貍奴,如入無人之境。

很明顯,他和我一樣,都有秘密。

我朝他微微一笑:「梁若塵,好久不見。」

和當年一樣,我從不稱呼他殿下。

這世上,佛口蛇心的人多了去了,我們之間,沒必要這麽虛偽。

他瞇了瞇眼,伸出右手,輕輕撣去我披風上的積雪。

遠處的禦林軍像是集體失明,烈風中,只有孤雪落地的聲音。

白到透明的指尖最後落在我的下顎。

很神奇,明明應該冰冷,卻帶著一絲溫暖。

「冷不冷?」

他將那只貍奴放到我懷裏。

溫熱的小東西下意識在我懷裏伸了個懶腰,柔軟的、粉色的肉墊甚至往我手心上蹭了蹭。

我被撓得有些癢,笑著搖頭:「還好。」

他「嗯」了一聲,聲音低沈,帶著笑意。

「要是覺得無聊,可以來找我。」

他頓了頓,眼底的光澤一閃而逝:「你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我。」

這次,換我「嗯」了一聲。

「世子妃殿下。」

遠處忽然有人叫我。

聽聲音像是姑母宮裏的大宮女。

我無聊地揉了揉貍奴的耳朵,見它朝我眨眼,忍不住唇角上挑。

我將它還給梁若塵,朝他擺擺手,又恢復往常的笑意,走到殿宇亮處:「姑姑找我?」

來人立馬行禮,恭恭敬敬道:「貴妃娘娘請您去一趟永和宮。」

我點頭,隨她過去。

果然,姑母已經等了我有一會兒。

宮裏燃著凝神香,姑母的氣色卻大不如前。

我知道,太子被圈禁,陛下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姑母。

姑母親手剝了一只蜜桔,遞到我手心。

「宴會上的事情,我聽說了。依依,你不要怪陛下。西蠻癲狂,楚王又舉兵謀反,如今軍心不穩,陛下也是沒有辦法。」

我躬身點頭,道理我都懂。

如今寧雋兵權在握,又捏著太子的把柄,不僅陛下要懷柔,連姑母也勸我要謹言慎行。

「你畢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趙茹寧入府,也得尊你敬你,你千萬不要任性,記住,不要因小失大。」

婉約慈愛的姑母對我諄諄教誨,可眼底卻如冰刃,刀刀鋒利割人。

我戲謔一笑。

哦。

我低調恬淡的姑母終於不裝了。

7

聖上親封的婉寧郡主嫁入寧國公府時,爆竹響遍了大街小巷。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哪家老太君做壽,忒有排場。

全京城顯然都在看我的笑話。

酒樓裏的說書先生已經不再談那年乞巧節英雄救美的典故,而是暢談戰場上執手相守、死生契闊的傳奇。

我婆母臉上的笑容更是從來沒停過,歡歡喜喜地握著趙茹寧的手,叮囑她早日為家族添丁。

趙茹寧臉上一片嫣紅,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寧雋。

我的夫君溫柔地抱著他心上人,眼中星辰密布,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下人們最開始還頻頻看我的臉色。

到後來,眼見寧雋夜夜宿在趙茹寧那裏,轉過頭,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巴結上去。

大年夜,我一個人坐在自己房裏,面對滿桌子冷飯感嘆:在後院,再賢良淑德的名聲,也比不上男主人的心。

我索性將家裏對牌還給了婆母,甩開瑣事,出府透氣。

父親已官至戶部尚書,太子雖被圈禁,但遲遲未被處置,聖上心意,讓人揣測不透。

寧國公府明明覺得我行為逾矩,卻也沒有多攔。

當初出嫁,母親為我備足了嫁妝。

除了金銀物件,最令人側目的,就是京城郊區的幾個別莊。

位置雖比不上公侯別苑,但勝在面積寬敞,占地極廣。

這世道,女人無法擁有權勢,但錢財,於我來說,從來不難。

京中最賺錢的錢莊莊主、賭場老板、鹽商巨富,見我落座,立即恭敬行禮,低頭齊喊:「東家。」

我擺擺手,讓他們坐下,核對賬目。

全大梁怕是沒幾個人知道,若論錢財,皇家都夠不上我的私房。

誰讓這三年大軍西征,流水一般地花錢,國庫早就空虛。

門外忽然有人影掠過,我擡頭看了一眼,是錦衣衛指揮使霍棋,太子殿下的心腹。

他來做什麽?

我揮退一眾掌櫃,等他開口。

果然,眾人離開後,他沒有一絲遲疑,直截了當:「殿下今晚逼宮。」

8

「這麽快?」

逼宮並不出奇。

已經被圈禁的太子,想要靠著聖眷重新掌權,細數歷朝歷代,從無先例。

只要不蠢,他都知道該怎麽做。

但奇就奇在,他選擇的時機太過倉促。

寧雋的大軍還守在京外,論兵力,他準備再充足,也抵不過西征大軍。

霍棋壓低聲音:「太子殿下與楚王聯系的密信剛被截獲,陛下震怒,下旨廢儲,改立四皇子為太子。」

我心中一轉,豁然明了。

太子為爭軍權,泄露寧雋行蹤,導致西征差點功敗垂成。

被圈禁後,他轉頭與楚王暗中勾結,以求後路。

然而,最關鍵的密信卻被人送到禦前。

聖旨一旦公之於眾,太子就是謀朝篡位,難怪狗急跳墻。

「你不跟著你主子,跑我這裏來幹什麽?」

捋清全部思路,我看著霍棋,滿臉稀奇。

霍棋剛想說話,院外卻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寧國公府管家帶著府兵圍住了別院,「恭請」我回家。

我笑了。

看來,太子逼宮的訊息,我的夫君也知道了。

我就說,戰場上吃了那麽大的一個虧,回來,陛下只成全了他和心上人怎麽夠?

怕是他早就派人盯著太子,正等著今天。

當初因為我是太子表妹的身份,他憎惡我,厭恨我阻了他的姻緣。

如今,太子謀反逼宮,正是他動手的時機。

可是我很好奇。

明明早有準備,為什麽他不直接入宮救駕,而只是命人將我押進後院?

下人們將院落圍得水泄不通,我被捆住手腳,壓在地上。

然而,我只在意一件事:「你為什麽不進宮?」

我的夫君冰冷地盯著我,太陽穴青筋繃起:「半炷香前,太子鴆殺了所有的皇子,如今正逼陛下退位讓賢。」

「什麽?」

我呆滯地重復了一遍。

所有皇子?

梁若塵也在內?

一旁的趙茹寧目光如血,憤恨地盯著我:「裝什麽無辜!如今陛下在太子手中,其余皇子全部被殺。楚王大軍就駐紮在十裏開外,一旦我們派兵入宮,楚王即刻攻城。屆時京城大亂,你來負責?」

哦。

原來是進退兩難,拿我出氣。

「所以呢?你們準備拿我當人質,威脅太子?」

新婚那晚,太子親臨,寧雋怕是至今還記憶猶新,到現在還以為,我的貴妃姑母和太子表哥一定會護住我這個周家獨女。

趙茹寧恨極,親手將我推入祠堂,隨即拿起木板釘在門上。

鐵釘嵌入木條,聲聲沈悶,像是天邊的雷聲,震蕩轟鳴。

「要不是你的表哥,我們會死那麽多將士?我父親、兄長,會戰死沙場、死無全屍?都是你們,都是你們草菅人命!」

我站在陰冷空蕩的祠堂裏,看著滿院子奴婢用一種隱晦而痛恨的眼神望過來。

哦,現在連我都成了謀害忠臣良將的罪魁禍首。

而我的好夫君,目光裏含著止不住的嫌惡和厭棄。

仿佛多看我一瞬,都是臟了他的眼。

痛打落水狗,永遠是世上最酣暢淋漓的事。

只不過,下一秒,遠處一排排的火把聚攏了過來。

黑夜中,無數的黑羽兵甲手持刀柄,沖了進來。

國公府的府兵們很快被砍得渾身鮮血,潰不成軍。

踏著滿地狼藉,那張仙人看見都忍不住自卑的臉終於映入我的視線。

他伸手,將門上釘著的木板一塊一塊掀開,就像是拆積木一般。

隨後,他緩緩朝我露出一個清朗的笑。

在他身後,兇狠毒辣的錦衣衛簇擁滿園,一眼望不到邊……

嗯。

我輕輕笑了。

我就說,他怎麽可能死。

梁若塵若是死了,大梁也該完了。

9

梁若塵牽著我的手,緩緩走到庭院高處落座。

我的夫君和他的心上人,被錦衣衛雙手反扣,踹倒在地,盡數跪於我們腳下。

公府的下人們,戰戰兢兢地以頭搶地,大氣都不敢出。

闔府上下,一片死寂。

「四皇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的夫君一臉驚愕地看著我的身側,顯然無法理解,已經該被太子鴆殺的人,怎麽會好端端地出現在這裏?又怎麽會和我坐在一起?

「放肆!先皇駕崩,太子伏誅。陛下沒有發話,窺視帝顏乃死罪。」

說著,錦衣衛指揮使霍棋將我夫君摁於地上。

「周依依,這是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聒噪的叫囂充斥耳邊,聲音裏滿是不甘和困惑。

梁若塵右手輕輕擒著我的手腕,一臉戲謔地看著我的夫君:「依依,你就為了這麽個玩意,拒朕於千裏之外?」

我夫君神色驟變,劇烈掙紮起來。

無論是身為國公府的世子,還是作為我的丈夫,他都不能接受這樣的挑釁。

他拼盡全力,昂起頭,目光森冷地盯著我的手,張口欲言。

而我,漠然瞥他:「閉嘴!」

一個人怎麽能這麽蠢,到現在還想不明白。

怪不得當初能被太子那狗東西設計伏擊。

敢情腦子全花在趙茹寧身上了。

「周依依,你身為世子妃,竟然與別人暗中茍且!」

寧雋的咒罵,陰狠而狂躁。

果然他和趙茹寧天生一對,一個動手將我釘入祠堂,一個開口將我釘上恥辱柱。

我懶得聽他廢話,幹脆讓霍棋扣住他的下顎:「寧雋,從頭到尾,你不過是一個蠢貨。」

噪音瞬間戛然而止。

「什麽意思?從頭……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我,我嫁給他三年,都沒有這一眼望著的時間長。

我輕輕眨眼道:「當然是從乞巧節相遇的那天起啊。」

10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竟然還用問?

寧雋睚眥欲裂,一旁的趙茹寧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只從未見過的畫皮。

後院所有執事、奴仆瑟瑟發抖,似乎集體想起了這些時日,他們將我當作一個傀儡夫人的過往。

然而,這一切都是我提前設計好的。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這世上蠢貨太多,看多了傷眼,我幹脆挪開視線。

梁若塵遞來一盞茶,還別說,挺解渴。

掐指算來,我只見過太子三面。

說實話,每次印象都不太好,尤其是第一次。

我隨父親回京,入宮拜見,姑母說有話要與我父親私聊,讓我先去東宮。

於是,我撞見了太子虐待妃嬪的現場。

而他撩起下擺起身,朝我望過來的眼神裏,充滿了驚艷、偏執和殘忍。

在他眼中,我不是什麽表妹,而是一個姿色卓絕的女人。

我姑母野心勃勃,當年不顧家族反對,執意進宮。

誕下皇子後,欲望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父親在我表哥10歲時,自請外放,遠離京中是非。

可惜在我16歲那年,戶部尚書告老還鄉,朝臣舉薦我父親來擔此重任,終究還是繞了回來。

從東宮回家的那天,我就開始物色物件。

得找一個身份足夠貴重、讓太子都無從下手的人作為夫婿。

我查了京中所有貴族子弟,除皇室之外,寧國公府最為舉足輕重。

乞巧節是未婚女子唯一能自由上街遊玩的時候,距離市集最繁華處,我果然等來了獵艷的平西侯爺。

自然,負責那晚巡查安防的寧雋,也不在話下。

英雄救美……

所有人以為的驚艷邂逅,從一開始,就是我安排的一場戲。

後來,京中盛傳,一見鐘情,才子佳人,不過是推波助瀾,不值一提。

寧國公作為四大國公中唯一的武將世家,為防陛下猜忌,順水推舟,來我家下聘。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向陛下表示,他是堅定的太子擁躉,絕無二心。

父親和我商量後,決定入宮,告訴姑母這個「好訊息」。

能將國公府收為助力,姑母即便表面上裝得再安分守己,也急不可耐地去求了聖旨。

陛下急於西征,正是要控制寧國公府的時節。

瞧,這一道「天造地設」的禦筆聖旨,來得多水到渠成。

「所以,我只是你躲開太子的一顆棋子?」

寧雋目光深沈地盯著我,五指攥緊,渾身繃緊。

梁若塵嗤笑一聲:「不止,還是躲開我的。」

我想了想,搖搖頭道:「準確來說,你只是障眼法。」

名義上的夫君,可以省掉很多爛桃花。

以前,梁若塵在我眼中,也是爛桃花之一。

11

寧雋和趙茹寧被拉下去,被專人看守起來。

原本形勢混亂的京城,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安定下來。

不,或許應該說,在梁若塵把我從寧國公府祠堂救出來之前,他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首先,自然是將太子與楚王聯絡的密信送至陛下案頭。

既拿下繼位詔書,又逼得太子狗急跳墻。

隨後,憑借詔書拿到虎符,調令三軍,鎮壓楚王。

我的皇貴妃姑母畏罪自殺那天,梁若塵正式登基。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畢竟,太子逼宮那天,他們要麽站在太子身後規勸先皇識時務者為俊傑,要麽暗中聯系楚王,準備「棄暗投明」。

誰能想到,最後按照遺詔,四皇子竟然「名正言順」地成了天子。

這位沒有母家外戚,身後又無權臣支撐,但一夜之間就將前太子和楚王雙雙掃下馬的四皇子,心機城府之深,光是想想,都令人後背發涼。

至於他暗中豢養的錦衣衛,各個如狼似虎,兇悍異常,這些年,哪來的財力支撐,眾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我坐在後宮,看著滿庭芳飛,摸了摸懷中的那只貍奴。

它嗷嗚撒嬌的樣子,仿佛還是我小時候送給梁若塵的模樣。

只不過,最近好像又有點圓潤了。

12

小時候,梁若塵一個人像是活在宮裏的一只鬼。

帝王擄了他母親入宮,卻沒有珍惜,轉瞬搜羅其他美人。

他容貌遺傳了母親的艷熾,母親去後,帝王也厭於見他。

我父親外請離京時,我曾隨母親入宮拜別姑母。

那時,我8歲,在後宮走廊處,看到梁若塵的時候,還以為見到了誤入凡塵的鬼魅。

可惜,他渾身都縈繞著厭世感,仿佛這皇宮的一切在他看來都骯臟腥臭。

明明長得這麽好看,眼睛裏卻空空蕩蕩。

我想了想,幹脆把準備送給姑母的那只貍奴給了他:「它叫嬌嬌,你看,多可愛。」

好看的人,抱著貍奴的樣子,都像是一幅畫。

可惜我要和父母離京了,以後都看不到這麽美的人。

不過沒關系,父親說,江南水鄉最為養人,那裏有數不盡的昳麗風光。

所以,我撒了個善意的謊言:「等我回來,再找你們玩。」

梁若塵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深邃地盯著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江南我還沒有待夠,父親就收到訊息,我表哥被封為太子。

樹欲靜而風不止,姑母的野心漸漸快掩飾不住了。

書房內,父親撫摸著我的頭:「依依,告訴為父實話,你想不想入宮為妃?」

我知道,姑母在家書中,已經隱約透出「親上加親」的意思。

太子早有正妃,我嫁過去,最多也就是妾。

當然,最重要的是,皇宮在我眼中,從來不是能讓女人幸福的地方,所以我笑著搖頭。

父親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知道了。」

於是,就有了英雄救美、入宮請旨、天造地設等等佳話。

看,多像一出話本子。

和梁若塵再次見面,已經是西征凱旋的慶功宴了。

陛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賞給我夫君一位側夫人。

身份尊貴,滿門忠烈,她還被封為郡主。

我夫君擁著他的心上人,得償所願,花好月圓。

我則是像個破落戶一樣,被滿京權貴嘲諷嬉笑。

站在百花深處仰頭望月,一只貍奴爬到我的腳邊。

那人踩著滿庭華芳,朝我輕笑:「依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

13

乖嗎?

我不覺得。

我只是覺得,八年不見,這人長得比當年更妖孽。

又是一個皇子,和太子一樣的爛桃花。

我在心底嘆氣。

皇家是個是非之地。

這是我和父親的共識。

所以,他來找我時,我第一反應就是拒之千裏。

明知去哪裏找他,依舊離得遠遠的。

可是整天待在內宅後院,被人當影子一樣,就有意思嗎?

更沒意思。

我原以為,寧雋即便不喜歡我,好歹看在我照顧了他父母三年的份上,給我該有的顏面。

可惜,我高估他了。

他的一顆心全在他心尖人身上。

全京都知,寧國公世子只有側夫人,我不過是個飾品。

於是,我只能天天裝著滿臉慘白,看著這兩人在我面前恩愛非凡,無所事事到呵欠連天。

梁若塵主動去了我的別莊,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那只和他撒嬌的貍奴:「你父親隸屬戶部,你要是覺著無聊,不如多幫幫他?成天窩在家不覺得無聊?」

當然無聊。

這麽多年,跟著父親外放,我會的可不只是偶爾傳出的詩才,更多的,是掌財策、稽錢糧。

所以明知道他手下絕對不缺能人,這樣開口不過是故意勾我加入他的陣營,但,我覺得他也沒說錯。

演戲也是一天,做點有意思的事也是一天,何必荒廢時日?

更何況,西征把國庫都已經打空了。

下一次,邊境蠻荒來襲,難道讓將士們洗幹凈脖子,等著被殺?

既然這樣,那就做吧。

京城的布匹,江南的酒莊,兩岸的鹽場,只要我想,財路總是源源不斷。

每次,錦衣衛總指揮使霍棋過來取銀票的時候,都會不著痕跡地窺視我。

我知道,他明面上是我表哥太子的親信,實際上,卻是梁若塵最忠誠的爪牙。

他以為自己是埋藏得最深的一顆棋子,可惜,到了我面前,總是陷入沈思。

因為,梁若塵不管做任何事,從不避我。

奪得聖眷如此,豢養兵卒亦是如此。

誰讓贍軍輸也是我的強項。

他毫不避諱地和我他的一切,即便我隨口一句話,就能讓他跌入十八層地獄。

可他總是一次次主動來到別莊,笑著捏捏我的手:「這世上太無聊,依依,你是我唯一覺得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到將帝京第一貴公子,玩弄於股掌之中這麽多年,竟沒有一人發現。

我飲了一口蜜露,垂眼看他今早送過來的皇後金印。

斜陽西下,光如殘血。

大梁最尊貴的後位,他已經虛席以待三個月。

也好。

戶部的事情我都幫完了,也該換件事情打發打發時間。

既這樣,當個皇後又如何?

不過是,陪他站在大梁最高處。

自此,母儀天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