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的臉頰肉嘟嘟的,皮膚白得像冰淇淋,兩顆眼睛和黑珍珠一樣發亮,人人見了都說她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現在,她的一小塊頭皮組織被裝在透明的無菌證物袋裏,放在白色的圓餐桌上。
「艾博士您好,我叫安娜。」女警官站在桌前,朝著餐桌旁的男人伸出右手。
後者虛弱地與安娜握手,然後坐回到椅子上。
這並非兩人初次見面。安娜記得大約是一年前,她前來調查一起恐嚇案時,就已經來過這裏。
那也是安娜第一見到「壤」——全球最高效能的算力引擎,就在距離別墅不遠處的曠野上,是一座白色的半球形建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與周圍的樹林以及湖泊渾然一體,再稍遠一些,還有一座僅對特定人員開放的私人公園。
安娜停止回憶,將註意力放回愁雲慘淡的別墅裏,院子裏全是走來走去的人,內外所有照明設施都已經開啟,但並沒有讓氣氛變得更樂觀。
「您的女兒應該是在外面被人帶走的。」安娜用手握著簽字筆在胸前比劃著,筆尖劃過的地方包括一顆蘋果樹,一簇萬年青,還有一盆風信子,這些植物中都植入了微型的智慧視覺傳感器,並且在這棟建築中,類似不被肉眼察覺的監控裝置還有一百三十七組,將除衛生間、臥室等私人空間之外的區域時刻納入無縫監控下。
「從調取的數據看,孩子在家的這段時間裏並沒有出現任何異常。」安娜說。
艾博士擡起頭,三十八歲的他絕對稱得上是一位人生贏家。良好的家庭出身,令大多數男人都嫉妒的俊朗外表,業界公認的人工智慧領域頂尖學者,還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
但現在,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一夜沒睡的流浪漢,但與一般流浪漢不同的是,艾博士神情裏始終帶著一種極度理性的平靜。
「這個別墅裏的AI演算法都是基於我們團隊設計的底座系統生成的,它們擁有很高等級的安全標準,但也不是絕對不會被攻破。」艾博士這樣說。
「您是在暗示我嗎?」安娜立馬反問。
艾博士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他假笑了一聲,沒有接話。
「我理解您的擔憂,已經安排了真人警員加強周圍的安保。」安娜打量著眼前的科學家,繼續說,「如您所說的,雖然您在人工智慧領域絕對屬於No.1的學者,但同行業中還是有幾個足以與您一較長短的……對手,可以這樣說吧?」
艾博士木然地點頭。
「您曾經多次在公開發表的文章中表達對於‘腦機派’的批評,甚至用過投機取巧這樣的字眼。」
「我說話比較直。」艾博士輕吸一口氣,「知道會帶來麻煩,只是沒想到會這麽麻煩。」
安娜發現艾博士心裏已經有懷疑的物件,但這種懷疑並非不無道理。與艾博士針峰相對的人工智慧「腦機派」研究集團,的確有很大的嫌疑。
「您一向支持的是‘數智派’。」安娜說,「或者說您本身就是數智派的代表人物。」
艾博士點頭。
「資料顯示,無論是腦機派還是您這邊,最近在強人工智慧的研究上都取得了很大的突破。」安娜翻閱著提前準備的資料,「相關的訓練模型順利透過了多項人格化測試。」
「海量的數據支持加上長時間的機器學習,可以讓弱人工智慧看上去就像一個真正的人類,不過唯有超理性指標和非理性指標,才是真正評判強人工智慧是否成為現實的重要參考。」艾博士告訴安娜,「必須承認一點,腦機派在這一方面先天更具有優勢。」」
「我不是專業人士。」安娜說,「您能說的更簡單一些麽?」
「就是所謂的直覺、聯想、情緒等人格化反應。」艾博士立馬解釋,「腦機派的技術路線是以數據代替電訊號,再透過人造的生物單元組成神經網路,模擬人類情緒反應所需的化學刺激。」
「就好比科幻電影裏的改造人?」安娜歪著頭,試圖用簡單的方式理解,「一半機器一半人?」
「某種意義上可以這樣理解,但你所說的是用機器造人,是機械的載體、生物的靈魂。而腦機派是用人來造機器,一台以有機生物結構為硬體,數據程式碼為靈魂的生物電腦。」
安娜在筆記本上迅速記錄著:「您認為這樣做有什麽問題?」
安娜這句話像是擊中了艾博士身上的某個開關,將後者從一貫冷靜的情緒中暫時拽了出來,變得激動且充滿攻擊性。
「從技術上來說,我並不認為有什麽問題。即便依照腦機派的技術路線,要實作強人工智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首先需要找到一個穩定的智慧生物樣本進行長期觀測,以便解析其神經訊號的規律,作為構建神經網路模型的參考……」
「稍等,您說的樣本是指人?」安娜打斷了艾博士。
「是的。當然了,我剛才說的是以合乎道德和法律的方式。」
「怎樣算合乎道德和法律?」
「溫柔一點說,就是不影響樣本的正常生活。」艾博士解釋,「如果再具體一點,就是不能傷害到精神和肉體,但從理論上來說,其實那樣的效果會更好。」
安娜輕吸了一口氣。
艾博士自顧自地繼續說,每當說起技術相關的內容,他總會陷入這種滔滔不絕的狀態:「然後還需要進行海量的數據工作,這涉及到最前沿的數據智慧技術。」
「您在數據智慧方面也頗有建樹。」
「沒錯。」
「聽上去您對腦機派的技術也十分了解呀?」
「對我來說這並不難。」艾博士恢復了平靜,「只是我個人並不喜歡不純粹的結果。」
「您是覺得腦機派做的事太小兒科了?」安娜問,「所以才會傾向於數智派的技術方向。」
艾博士點頭:「所謂的數智派,就是基於完全非生物的條件基礎,透過數據和無機電子元件,創造出真正的強人工智慧。」
「感謝您的分享,接下來我們還是回到案件本身吧。」安娜將筆記本翻了個頁,「從我所知的情況來看,你們兩派雙方都正面臨一個關鍵的門檻,誰能先一步邁過去,誰就有可能率先創造出強人工智慧模型。要想實作這一點,就涉及到算力、財力等資源的分配。」
「像‘壤’這樣的天量級算力中心全球僅有三個。」艾博士說。
「腦機派因為在商用層面更具競爭力,從誕生起,背後就有很大的資本力量支持。」安娜說,「不過像‘壤’這樣的算力引擎,一向是多個研究團隊共用的,有關機構考慮到您在學術界的領頭地位,還聘請您成為了這座設施的主管,前年您因為這件事被一名精神病患者刺傷過。」
「我姑且將那次意外視作對我能力的肯定吧。」艾博士冷靜地自嘲。
「但現在您的女兒或許也是因為這事而被牽連了。」安娜不忍地看了艾博士一眼。
「無論是誰,我現在只希望他們是單純的綁架威脅。」艾博士這樣說。
他這句話讓安娜聯想到一些更可怕的事,出於憐憫,安娜沒有再繼續接話。
安娜讓另外一名手下來為艾博士做更詳細的筆錄,然後進到裏屋,看見艾博士的妻子,一個美麗的女性正坐在沙發上。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看見安娜進來後才稍微顯得振奮了一點。
安娜註意到對方的眼裏似乎藏著某種欲言又止的情緒,於是讓人拿來兩杯熱茶,走到沙發旁的圈椅坐下。
「夫人,您看上去有些累了。」安娜將其中一杯茶遞給對方。
「謝謝。」艾夫人接過茶杯,自顧自地說,「今天周六,平時這個時候我剛帶著孩子從公園回來。」
安娜:「您每周六都會帶孩子去公園?」
「一開始只是我一個人。自從搬到這裏,每周我都會找一天時間到公園呆上兩三個小時,那裏有很好的空氣,適合讀書和思考,這種習慣我一直堅持到懷孕。」艾夫人情不自禁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露出懷念的神情。
「您和艾博士都是頂尖的學者。」安娜微笑著說,「艾娜一定也很聰明。」
艾夫人側身指向墻上的一副畫,安娜看過去,那是一副大腦結構圖,再仔細看,發現是由很多小片幅的掃描影像拼成的。
「她爸每年都會親自為孩子做大腦掃描。」艾夫人說,「艾娜的神經活躍度比同齡人高出幾個量級。」
安娜點了點頭,覺得眼前的女人顯然受到了不小的打擊,靈魂似乎都被突如其來的不幸撕碎了。
「我還記得第一次和您一家見面。」安娜將茶杯的杯蓋揭開,茶香味飄了出來,「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艾博士在院裏教孩子羽球,您坐在餐桌旁準備鮮榨果汁和三明治。」
艾夫人的一部份精神被安娜這番話收了回來,她的眼神變得溫和,仔細觀察著安娜的臉。
「艾娜是一個受到祝福的孩子,我相信你們一家三口很快就會恢復到以前一樣。」安娜拉住了艾夫人的手,輕輕撫摸著。
艾夫人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但又瞬間消失了,隨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事,讓安娜稍等片刻,她起身獨自走到書房,大約一分鐘後走了出來,
「我帶你去孩子臥室看看。」艾夫人對安娜說,將後者從座位上輕輕拉起來時,十分隱蔽的往安娜手裏塞了一張紙條,同時用接近呼吸的聲音對安娜說了一句話,
「小心我丈夫。」
(二)
一周後的一個晴朗下午,白色的別墅在陽光下發著光,就好像油畫裏的風景。
別墅裏裏外外都十分安靜,安娜背著一個挎包站在花園裏,十個白色的磁懸浮小球漂在半空,以安娜為中心勻速環繞,將她全身掃描了一遍,然後有秩序的分散到兩邊。
大門自動開啟,安娜走了進去,她完全能理解剛才發生的一切,一周過去,不僅艾博士的女兒沒有找到,連他的妻子也跟著消失不見了。
艾博士要求撤去所有的安保人員,然後換上了最先進的安防AI系統,杜絕一切可疑人員接近他的住處。這棟建築與附近的算力中心屬於同一供電體系,有無限的電力供應,可以保證艾博士隨時處於最敏銳的監控保護下。
安娜走進別墅,艾博士已經泡好了茶在等著,這位年輕有為的科學家好像又老了幾歲,並不是不是外表上的衰老,而是精氣神被抽幹了一樣。
但安娜不確定這個男人是不是在演戲。
「上次我和您的妻子聊過,她給了我一個地址。」安娜說著,從兜裏取出一張白色的便簽,便簽上有一段手寫的文字,「是一間公寓的出租套房,我們發現曾經有人在那住過。」
「曾經?」艾博士喝了一小口茶。
「警方到的時候,住在那裏的人已經離開了。」安娜回答,然後突然改變了話題,「我們最近在調查幾個腦機派主要研究團隊的情況,其中的一個團隊的創始人七年前在Z大學讀博士,您當時也在那所學校任教。」
艾博士將茶杯放回桌上:「你說的是王?他在Z大讀博士的時候,我的確也在那裏教書,不過他並不是我的學生,你懷疑他與我家人的失蹤有關?」
「我們註意到最近幾年他在腦機派內的地位提升很快,有很多突破性的成果都是在他的主導下完成的。」安娜回答,然後又改變了話題 ,「說回您妻子指引我去的那間公寓,房主在國外,所有手續都是線上完成的,但我們還是查到了租客,您猜是誰?」
「故弄玄虛可不是好習慣。」艾博意閉上了眼睛,「我不喜歡將腦力浪費在沒有科學價值的事上。」
「不好意思。」安娜立馬表示歉意,「租房的人正是您的妻子。另外,我們在房裏還檢測到了另一個人的生活痕跡。」
「另一個人?」艾博士睜開了眼睛。
「是您的女兒。」安娜回答,「最近的一份樣本是在四十八小時前留下的。」
艾博士又拿起茶水喝了一大口。
「你的意思是,是我的妻子把我的女兒藏了起來?」他問。
「在四十八個小時之前或許是的。」安娜說,仔細觀察艾博士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警方知道您這裏有最新的多模態環境分析儀,想向您借用一個,幫助我們采集更精準的環境資訊。」
「當然可以。」艾博士說著站起身,然後突然又轉身看著安娜,「為什麽她要把女兒藏起來?」
「目前還不清楚原因,我還想著您或許有一點眉目呢。」安娜故意這樣說,「上次和她交談的時候,我就發現她的情緒不太對勁。」
「感知別人的情緒波動是人類很重要的一項能力。」艾博士意味深長地看著安娜,「可惜我在這方面只能算是不及格。」
安娜微笑,然後從挎包裏取出一本書放到桌上。
「這是在您妻子租的公寓裏找到的,資料顯示她是語言學和社會學的雙博士,但她研究密碼學這事您知道嗎?」安娜問。
艾博士走上前,看著已經有些泛黃的書本,隨手翻了幾頁,然後搖了搖頭。
「其實關於Z大學我們還查到一些事。」安娜將書收起來,「七年前,Z大啟動了好幾個關於強人工智慧的研究計畫。」
「是的,我和王都參與了,不過我們分屬不同計畫組,幾乎沒有交集……」艾博士回憶。
「您說的沒錯,警方調取了當時的出勤記錄以及監控資料,可以說,您和王教授幾乎是完美避開了所有可能有交集的機會,唯有一次例外,是在計畫結束後的集體慶功活動上,你們倆一起拍了一張大合照,地點就在這附近的公園裏。」
艾博士盯著空無一物的桌面,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思考安娜這番話的含義。
「所以你是想說,這件事和他並沒有關系?」艾博士問。
「恰恰相反,你們都是AI領域的頂尖研究者,都在Z大呆過,並且都參加了Z大的強人工智慧科研計畫,但居然一點交集都沒有,這反而更像是其中一方刻意安排的結果。」安娜的目光突然變得嚴肅。
「反向思維常被用作評估一個人是否足夠聰明的標準。」艾博士並沒有被安娜的眼神嚇到,反而是露出欣賞的表情,「安娜警官,你是一個聰明人。」
安娜聳了聳肩,問艾博士現在是否可以去取環境分析儀了。
(三)
又是一周過去,這是一個清爽的夜晚,天上幾乎沒有雲,仰頭就可以清晰看見銀河的軌跡。
安娜站在別墅門口,裏面剛結束一場記者會,采訪者們有序離去,安娜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這樣能緩解她的情緒,然後她穿過花園,走進燈火通明的大廳。
艾博士坐在沙發正中央,見到安娜並不驚訝。
「你可真是幹了一件大事。」安娜感嘆,「趁警方對腦機派調查的時候。」
「你可以把這當成我對他們的報復。」
「我得恭喜你,現在你是腦機派研究領域的第一人了。」安娜說。
「那不過是小兒科。」艾博士露出很淺的笑,「這話還是你說的。」
安娜木著臉:「你也說過,就算按照腦機派技術路線,想要創造強人工智慧也並不容易。」
「幸好我做到了。」艾博士直視安娜,帶著一種挑釁的意味,「這麽晚來,找到我妻子女兒的下落了麽?」
「我想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安娜說。
「我十一點就得休息。」
「那麽今天你得稍微熬夜了。」安南用眼神示意艾博士不要輕舉妄動,然後開始說起她的故事。
故事主角是一位研究人工智慧的科學家,他一直對外聲稱自己支持數智派的技術理念,但實際上私下與腦機派的其中一名代表學者有密切聯系。
他們的交往十分隱秘,警方對所有通訊渠道進行調查,不管是互聯網、行動通訊還是傳統郵政,都沒有找到兩人聯絡的痕跡。
「這是因為他們選擇了更原始的方式,由一名中間人直接傳遞口信。」安娜說,註意到艾博士並沒有表現的慌亂,反而還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笑意。
「越原始往往越有效。」艾博士這樣評價。
安娜撇了撇嘴,繼續說下去:
這個中間人正是科學家的妻子,她以每周六去私人公園的習慣作為掩護,其實是與對方的傳信人見面。這位妻子也是個十分聰明的人,她將對方想要傳達的資訊一字不差的記在腦子裏,回家後再背給科學家聽。
說道這裏,安娜又看向艾博士,發現後者臉上的笑意不見了,換上了一種思考式的表情。
她繼續說:
幾年之後的某一天,妻子在一次對接中發現,對方突然開始改用一種加密的口語傳遞資訊。這似乎說明他的科學家丈夫有些事連她這個妻子也不想告訴,出於好奇和不安,這位妻子開始學習密碼破譯相關的知識,將此前幾次傳遞的加密資訊轉譯出來,結果發現他的丈夫和腦機派是在討論直接用人類作為生物電腦的素材實作強人工智慧研究突破的可能性。
後來,或許是出於道德層面的考慮,科學家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一想法,也是在那個時候,妻子懷孕了,科學家利用這個機會中斷了與腦機派的聯系。
「一個問題。」艾博士問,「為什麽你故事裏的科學家要聲稱自己支持數智派,而在背地裏與腦機派合作?」
「因為他本質上就是腦機派的支持者。對外宣稱自己是數智派,目的是為了從官方得到更多的研究資源。」
艾博士點了點頭,示意安娜繼續。
之後又過了幾年,人工智慧技術發展越來越快,學術界意識到距離強人工智慧的出現只差臨門一腳,幾個領先團隊相繼取得突破性的研究成果,其中當然也包含科學家曾經的合作夥伴、現在的競爭對手。
並且,這個科學家其實一直沒有真正放棄過以人類作為素材的想法,從他的女兒出生後,每一年他都會對女兒的大腦進行掃描采樣,其實是為了獲取神經網路的數據,為日後的研究做準備。
妻子發現了科學家的意圖,為了保護女兒,將孩子藏在了一個只有她知道的出租屋裏,但最終還是被科學家放在她身上的微型監控給找到了。
「然後呢?」艾博士問。
「三天前,你的團隊依照腦機派技術路線,釋出了首款自主研發的強人工智慧模型AN,這讓您成為了全球第一個創造出強人工智慧的人類。」安娜盯著艾博士。
艾博士拍了三下手:「了不起的想象力。」
安娜冷笑:「每次到這裏來,我都覺得自己的腦子變得更靈光了一些。」
艾博士搖了搖頭:「故事很精彩,但你還得拿出證據。」
「多虧了你上次借我的環境分析儀,幫助我們找到了更多的線索。」安娜說,「不過那些線索還不足以成為證據。」
艾博士得意地看著安娜,像在欣賞一件自己的作品。
安娜並沒有受到這種眼神的幹擾,繼續說:「我知道這棟建築裏有最先進的AI防禦系統,如果有人想要強行闖入核心的資料庫,無論是以物理的方式還是以數位的方式,系統都會立馬做出反應,銷毀所有可能對你不利的資料。」
當她說到這裏,室內所有的燈光都突然熄滅了。並且不只是燈光,整棟建築的供電都被完全切斷了。
「最原始的手段,往往也是最有效率的手段。」安娜說,她覺得有些疲憊,似乎一部份力氣也隨著中斷的電力一起流逝了,「現在已經有人在全面搜查你的實驗區,我相信在那裏還能找到您女兒的部份‘遺體’。」
艾博士看著安娜,他的眼睛在黑暗裏反而變得更亮了,那裏既沒有憤怒也沒有遺憾,而是另一種本不該此刻出現的情緒。
(四)
艾博士被關進了專為他修建的單人監獄。
「環境還不賴。」安娜站在強化玻璃幕墻外,她的聲音經過傳感器清晰傳入玻璃另一側的房間裏,那裏和普通的客廳一樣,艾博士坐在沙發上,隔著玻璃,依然平靜地看著安娜。
「沒想到你會來看我。」艾博士對安娜說。
「我是來正式通知你的,從你家拖走的生物計算裝置裏發現了你女兒的DNA。」安娜走到玻璃墻前,「你真不是人。」
艾博士聳了聳肩,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專程跑一趟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安娜看著艾博士毫無悔意的樣子,她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當然不是。」安娜說,故意放慢語速,「經過多輪測試,你釋出的人工智慧模型AN,在某一項重要指標上並沒有真正達到強人工智慧的標準。」
說完她立馬看向艾博士,臉上故意露出了殘忍的表情。
「噢,你是來折磨我的!」艾博士驚呼著站起來,走到玻璃墻面前,盯著安娜的臉。
安娜終於笑了,然後繼續說:「對了,今天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來看你,相信你見到她後心情會變得更糟糕。」
說完她跺著輕松的步伐走到門口,那裏逆光站著一個人,安娜朝對方點了點頭,然後走出門去。
後者走了進來,她的臉逐漸變得清晰,
「親愛的。」艾博士看著他的妻子說。
艾夫人朝艾博士走去,隔在兩人之間強化玻璃墻自動向兩側分開了。
「她肯定覺得,當你見到我還活著時,肯定會又悔恨又害怕。」女人走進艾博士所在的房間裏。
「復雜推理能力,反向思維能力,想象力,還有現在表現出的共情心態以及情緒化行為。」艾博士看著空曠的門口,似乎安娜的背影還停留在那裏,「安娜透過了所有測試,她是史上第一個真正的強人工智慧,而且是純粹由數據以及無機電子元件構建的,親愛的,我成功了。」
「恭喜你實作了畢生理想。」艾夫人為自己到了一杯水,喝了一小口,「所有人的付出也總算有了一點價值。」
「可不只是一點,你知道安娜的誕生意味著什麽。」艾博士說,語氣依然很平靜,但眼神足以表明此刻他內心的狂喜。
「但她似乎並不比我們更聰明,自始至終都沒發現所有都是安排好的劇本。」
「就算是最聰明的人也會受到命運的擺弄,而安娜的命運就是我們,她的腦子裏有預設定好的記憶數據。」艾博士說,轉身走到妻子身邊,輕撫後者的臉,「孩子最近如何?可以把她接回來了。」
「艾娜很適應新城市的生活。」艾夫人說,擡頭朝艾博士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她不會再回到這裏了。」
艾博士的手僵住了。
他後退了半步,此時在他臉上終於出現了真正吃驚的表情。
「離婚協定很快就會送到你手上,希望你理解,我們太累了,這是我和孩子共同的決定。」艾夫人站起身,輕輕在艾博士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就朝門口走去。
艾博士看著妻子毅然遠去的背影,在此之前,他願意為了實作理想付出任何代價。而現在當他已經實作了畢生夙願時,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所犧牲的一切是否真的值得。
「人的命運就是自己。」艾夫人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在艾博士耳邊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