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金枝】已完結
太子和太子妃十分恩愛,但我是太子側妃。
真晦氣。
太子妃叫鄧管管,和我同一天出生,抓周那天,我倆同時抓到了太後禦賜的香囊,太子選了她。
我嫉妒的要死……
不是太子多好,而是輸給鄧管管,有辱莊家門風。
畢竟,漂亮的是我,討太後歡心的是我,端莊嫻淑,為人稱贊的也是我,太子瞎了眼,反倒喜歡上不求上進的鄧管管!
這是個什麽道理?!
得知訊息的時候,我氣得嗷嗷叫,我娘捂住我的嘴,警告我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要對鄧管管用什麽惡毒手段。
我偏不。
他們不是恩愛嗎?不是琴瑟和鳴嗎?
我加入,大家一起!誰都別想好!
陽春三月,毛毛細雨,遍地泥濘。
我和鄧管管同一天出嫁了。
鄧管管身穿大紅嫁衣,迎親隊伍浩浩蕩蕩,一路從城裏排到城外。
在這鞭炮齊鳴的歡慶時刻,我坐著小轎一步三晃,從無人問津的偏門擡進去,轎夫是個瘸腿的,晃得我早飯差點吐出來。
但我不關心這個,天底下沒有我莊嫻淑白受委屈的道理,早晚有一天,我會原數奉還。
剛進屋,看到太子坐在床邊等我。
星眉劍目,鼻梁高挺,一張薄唇格外薄情。
我沒想到他能先來看我,含羞竊竊:「太子哥哥~」
剛壓下的惡心感又上頭了。
還沒來得及說句話,太子騰站起來,對著我橫眉豎眼,「莊嫻淑,你若安分守己,本殿給你養老送終。若是管管少一根頭發絲,我拿你是問。」
呸!
去你的養老送終。
我還要給你倆養老送終呢,短命鬼!
我揩把淚,低頭不語。任何時候,裝柔軟是我最好的武器。
太子急著拜堂,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不出意外,今夜我獨守空閨。
晚上,我躺在床頭,聽外頭那群聒噪玩意兒故意寒磣我:「咱們太子和太子妃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某些人可比不了。」
他們懂個屁。
說起我們仨的「交情」,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自小我就知道自己有個太子哥哥,人生的豐神俊朗,才華橫溢,為了與他相配,我努力成了京城為人稱道的才女。
直到三歲那年,太子哥哥得了兩顆糖,當著我的面全給了鄧管管,我黑化了,從此將鄧管管視為一生之敵。
五歲,鄧管管調皮爬上假山。我狠狠推了她一把,她倒在地上磕破了頭,我則用力太猛飛出去,撲通,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湖裏。
後來太子心疼的抱著鄧管管噓寒問暖,我像個落湯雞從湖裏爬出來,無人問津。
從此我學會了鳧水。
十歲,皇家獵場,我偷偷調換了鄧管管的香囊,導致她的小馬駒發了瘋一般尥蹶子,後來它沖進看台,踢翻了我的瓜子盤,還給了我一下。
鄧管管毫發無失真,從此以後。
我學會了馴馬。
十八歲,春日詩會上,我拉攏了一群人,嘲諷鄧管管沒文化,還給她的酒裏下了瀉藥。後來太子來了,不忍心鄧管管總被罰酒,替她喝了,警告地瞪了我一眼。但是婢女笨手笨腳,也給了我一杯,那天鄧管管坐著吃酒喝肉,我和太子為搶茅廁擠破了頭。
從那時起,我不光討厭鄧管管,還討厭太子,一想到兩個我最討厭的人要恩恩愛愛的過日子,我就難受。
這個夜晚,我聽著窗外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意外睡了個好覺。
至於那群亂嚼舌根的人,我讓心腹丫鬟莎仁弄了十只雞拴在他們房門上,打鳴兒到天亮。
按照規矩,進門第二日,要給鄧管管敬茶。
我特地起了個大早,濃妝艷抹,花枝招展地往鄧管管那裏去了。
莎仁冷著臉稟報:「小姐,我在茶裏下毒了,保證無色無味,神仙都發現不了。」
我說:「幹得漂亮。」
我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謀害鄧管管了,自始至終,我堅信,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結果,鄧管管沒起。
偌大的廳堂裏,我和丫鬟面面相覷。她丫鬟面帶微笑,就會說一句:「請側妃娘娘用茶。」
我盯著面前下了毒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好拍拍屁股走人。
正出門,莎仁對著我使眼色,太子回來了。
小門拐角處,出現一道明黃身影,春日飄飛的柳絮裏,他步履輕快。
我捂著頭,晃了晃,閉眼倒下去。
莎仁尖叫道:「快來人啊!側妃昏倒了!」
我跌進一個寬闊厚實的懷抱,淡淡的墨香縈繞鼻息,他的手攬在我纖細的腰肢上,熱滾滾的。
「管管,我買了你最愛吃的醬燒鵝。」
不對勁,他怎麽對著我叫鄧管管的名字。
我驀地睜眼,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正淡淡看著我,我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太子目不斜視地與我擦身而過。
「你誰?」
「東宮幕僚,岑堰之。」
這人真好看。
然而我還是要矜持一下。
「我乃太子側妃,豈容大人隨意輕薄!」我推開他,泫然欲泣。
岑堰之手一松,向後退去,嘴角掛著微不可查的譏笑,「娘娘自己倒過來的,臣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敢懟我?
心底一聲冷笑,我眼淚垂下來,「今日妾身早早起床給太子妃請安,可娘娘到現在都沒起,妾身餓得兩眼發昏,站不住,這才……」
我偷偷看向太子,該死的,這傻缺沒一點反應。
我覺得是我聲音不夠大,想走進點兒。
也許真是一點沒吃,一陣天旋地轉,我腿一軟,撲通倒在地上。
關鍵時刻,岑堰之不疾不徐地後退一步,避開了我求助的手。
我對著岑堰之怒目而視,他道:「側妃娘娘身份尊貴,豈容臣隨意輕薄。」
很好,我和他的梁子,徹底結下了。
莎仁扶著我,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我咬著牙,吩咐她:「鄧管管明天必須死!那個岑堰之,也必須死!」
莎仁冷笑道:「小姐放心,奴婢已經把毒藥下進岑堰之的茶水裏。」
我說:「多久能行?」
莎仁勾起唇角:「多久都不會行了,終身不舉!」
裝飾華美的太子府裏,響起了我銀鈴般的笑聲。
第二天天不亮,莎仁跑來戳我,「小姐,咱們還要殺人,你忘了?」
我哼唧一聲,背對著她翻了個身,「別急,讓我再睡會兒。」
「小姐,啥事都能懶,鄧管管的事不能啊!」
我聽完,沈睡病中驚坐起,翻出了我收藏多年的毒藥。
一個綠瓶,一個藍瓶。
一個穿腸爛肚,容易被人看穿。
一個無色無味的藥效緩慢,我等不起。
選來選去,到了晚上。
我決定直接捅死她一了百了,黑燈瞎火的誰都看不見,最安全!
我們朝屋裏吹了迷煙兒,放倒了鄧管管,莎仁扛著她藏到了假山後面。
我一邊狂奔,一邊坐著除掉眼中釘的春秋大夢,突然數十名黑衣人從天而降,罩了個麻袋,扛起我就跑。
我氣瘋了,人生高光時刻,何人敢擾亂我的計劃!!!
一路上,他們嘀嘀咕咕,終於讓我聽明白了。
「綁了太子妃,鄧家和太子的結盟就散了,到時候咱們主子再也不必忍氣吞聲!豈不快哉。」
噢,合著我是替鄧管管背了黑鍋。
可是我不能說,一但他們發現綁錯了人,定會殺我滅口。
我在一個破舊的茅草屋裏等了三天三夜,不敢喝水,不敢吃飯。我莊嫻淑是個體面人,不能因為穢物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
我深知太子是什麽德行,只要鄧管管安然無恙,我的死活與他無關。
不過沒關系,我莊嫻淑生來就不是靠別人拯救的,等我劃開這繩索,要了他們的狗命!
咚!
第一次逃跑,太激動,腦袋撞在桌子角上,我面目猙獰地昏過去。
等意識回籠,嘴唇上濕乎乎,睜開眼,一雙眼睛黑沈無波的眼睛盯著我,正慢條斯理地往我嘴裏灌溫熱的水。
是個長相不錯的男人。
過了一會,我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岑堰之嘛!
我跳起來,推開他,「誰讓你碰我了!」
他穿著洗的發了白的青色長衫,骨節分明的大手端著破了口的碗,水灑了一半,面無表情道:「娘娘受驚,臣奉太子之命,接娘娘回府。」
我幹笑幾聲,「給岑大人添麻煩了。」
「娘娘客氣。」
岑堰之真是個「好人」。
他無視我的反抗,找來一輛驢車將我扔上去,驢糞還熱乎著,芬芳撲鼻。
我憋了很久,終於撕掉了維持已久的面具,對著他破口大罵,「岑堰之!我剮了你!」
岑堰之側坐在驢車上,如巍峨青山,默默說道:「素聞娘娘端莊嫻熟,如此,是傳言有誤。」
我銀牙咬得咯咯響,怕不是黑燈瞎火,他沒看見我驚為天人的美貌?
下車的時候,我撩開頭發,用毫無遮擋地臉正對著他,「扶我一把。」
笑死,我莊嫻淑出馬,哪個男人不為之傾倒?
偏他岑堰之像個冰山一樣,一動不動,「娘娘腿腳無虞,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去他的,給老娘死。
岑堰之就是來克我的!
等叩響門上的銅環,門開了,「側妃娘娘回來了!」
伴隨著一聲聲歡呼,我被人團團圍住。
難道我綁架鄧管管的事東窗事發了?
「恭迎側妃娘娘回府!」
事情的發展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確定地看向岑堰之,他低斂眉目,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月色青輝灑了滿身。
我僵硬地笑著:「別……別這麽客氣。」
就這麽熱熱鬧鬧地進了府,一路上,眾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盯著我,盯得我毛骨悚然。
不對勁。
全都不對勁。
回到府裏,我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時太子驚慌失措地沖進來,集結人馬,正要去搜人,鄧管管自己出來了,她說我為了保全她,自告奮勇,深入敵營。
一時間,我在眾人心目中,成為了可歌可泣的女英雄。
莎仁說這話的時候,一臉驕傲。
我冷著臉,「你有什麽可驕傲的?」
莎仁像沒前進演化好的狒狒,咣咣拍胸脯,「小姐,我這輩子,都沒被人誇過!鄧管管的丫鬟給我送了好多吃的。」
我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膚淺!這世道,還是壞人當起來痛快!不許高興!」
「噢……」
半個時辰後,太子領著鄧管管親自登門拜訪。
他不再拉著一張窩瓜臉對我,勉強有點笑模樣,招招手,各種名貴物件瞬間擠滿了屋子。
我掛著得體的笑,摸著一人高的玉珊瑚,「你瞧你們,來就來嘛,帶什麽東西呀……」
莎仁拿著麻袋瘋狂掃蕩,沒見識的樣子氣得我右眼皮直跳。
太子神情極其不自然,「先前本殿對你,多有誤會,此番多謝你舍身相救,大恩不言謝。」
說完,他生怕我跟他提條件,匆匆離去。
鄧管管盯著我桌上的糕點,眼都直了。
我臉立刻拉下來,準備趕人。
鄧管管伸出了她的觸手!
啊!
她碰了我的小糯米羊乳切糕!
啊!
啊啊啊!
「趕出去趕出去!」我尖叫著。
連莎仁都被我嚇到了。
鄧管管連吃帶拿,滿眼感激道:「謝謝你啊……救了我,你真是個好人。」
我想把切糕摁在她臉上!
「你的小羊糕很好吃!我下次還來。」
莎仁撲過來攔著我,「小姐!殺人償命!沒必要沒必要!」
丞相府知道我險些與世長辭,又給我派了個武藝高強的丫鬟,我賜名叫朱心。
我們一主兩仆,開始在太子府橫著走。
比如欺負欺負剛進府對鄧管管感恩戴德的小丫鬟,偷走鄧管管愛犬的狗食,在太子和鄧管管恩愛的時候抱著琴彈【高山流水】,一瀉千裏。
太子每次都青著臉走出來,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
欺負人的感覺,真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午後的陽光溫暖宜人,我的笑聲如杠鈴,在風裏蕩漾起波瀾。
直到岑堰之的臉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一臉獰笑,默默低下頭,拱手作揖:「臣見過娘娘。」
莎仁擼起袖子,朱心掏出匕首。
我清清嗓子,「岑大人勞苦功高,不如去我那裏吃盞茶?」
岑堰之默默退了一步,「臣公事在身,告辭。」
春日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寧靜的午後,眾人陷入了酣睡,岑堰之一身青灰長衣,背對著我,不疾不徐地走在岸邊。
如此景象,美極了。
如果將他推下去,我搓搓手,打算付諸行動。
我放輕了腳步,尾隨其後,轉過一處假山遮擋的角落,我一聲冷笑,張開雙手狠狠朝他後背推去。
岑堰之突然腳步一頓,微微側身,悲劇再次重演,我慘叫一聲,撲通,掉進了湖泊裏。
春天的湖水冷啊,我咕咚咕咚咽了幾口腥臭湖水,浮上水面,只見岑堰之站在岸邊淡定的註視著我。
我叫囂著:「岑堰之!你給我下來!」
岑堰之長身玉立,微微笑著:「多謝娘娘美意,臣近日偶感風寒,不宜戲水,還是算了。」
沒有人可以拒絕我兩次!我吃力地遊向岸邊,抓住一截枯木,正要借力,只聽哢嚓一聲,枯木應聲而斷。
我看著岑堰之踩在樹根上的腳,傻了眼。
「唔,實在抱歉,臣體虛乏力,耳目不清,娘娘恕罪。」
片刻之後,氣怒攻心,「岑堰之!你別讓我上岸!不然我宰了你!」
他在我的怒罵裏,蹲下身,伸手將浮木輕輕一送。
我尖叫著飄向湖中心。
我被救上岸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渾身泡的發了白,腳卡在鞋子裏,拔都拔不出來。
我莊嫻淑第一次哭,屋裏珍貴物什碎了一地。從來都是我莊嫻淑迫害別人,何時淪落到被人欺負,事後那人一言不發,揚長而去,真是可恨至極!
我扔掉了貼有鄧管管名字的小人,重新做了一個,繡上了岑堰之的名字,紮了五百多針。
朱心隱在暗處,眼神毒辣,「小姐,奴婢今夜就動手。」
我冷笑一聲,打了個飽嗝兒,「那樣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如何在短時間內毀掉一個人?當然是流言蜚語!
他的罪名我都替他編好了:太子幕僚色欲熏心,意圖玷汙太子側妃。
我到時候,往東南角樹枝子上裝模作樣一掛,太後定會為我主持公道。
岑堰之,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莎仁多方打聽,探得岑堰之去了群芳樓。
我帶上大補丸,興致勃勃地動身了。
群芳樓的女人很多,男人也很多,我爹回回被我娘從群芳樓揪出來,揍得鼻青臉腫。岑堰之能來這種地方,真是意外之喜。
我給了後門大漢一錠金子,讓他們放我進去。
他喜笑顏開,「貴人請,今兒裏頭可熱鬧著呢。」
朱心跳上二樓,挨個搜尋,最後停在一扇窗子前,對著我點點頭。
查實了岑堰之的蹤跡,我提著裙子,勢在必得地殺進一樓大堂。
裏面的確熱鬧。
俊男靚女坐了一地,雙手被麻繩反綁,衣裳穿得支零破碎,白花花的皮肉晃得我頭暈。
持刀侍衛鐵面無私駐守兩側,所有人轉頭盯著我這位不速之客。
侍衛對著我大喝一聲:「宸廷衛辦案,何人喧嘩?」
我一哆嗦,站在大堂正中間,進退兩難。
誰能告訴我是什麽情況?
掃黃大隊出動了???
關鍵時刻,二樓一道古井無波地聲音傳來,「樓下何人?」
我仰頭,喲,這不是我的老仇人,岑堰之嗎?
後門進來一大漢,手裏捧著一錠金,對著岑堰之邀功請賞:「啟稟岑大人,此人方才行賄於我,屬下懷疑她是慣犯,便假戲真做,順水推舟……」
他可真聰明。
侍衛們的刀鏘一聲齊齊出鞘,將我包圍。
我踮著腳,越過人頭:「誤會了,我是來找岑公子的……呵呵,不是常客,不是常客。」
「搜身。」岑堰之不聽我解釋,淡淡吩咐道。
「哎!你別得寸進尺!」我被兩個勁裝女子架著,不斷叫囂,扭來扭去。
末了,大補丸被女人舉得高高的。
「啟稟大人,物證在此。」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帶著大補丸逛青樓了。
我梗著脖子狡辯:「我不是!我沒有!我是來找你的!」
眾人聞言,紛紛低著頭,更有甚者,發出嗤嗤的蠢笑聲。
該死的,我莊嫻淑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岑堰之不鹹不淡地噢了一聲,站在二樓圍欄處,微微頷首,目光垂落,「那麽敢問側妃娘娘,您只身一人,帶著大補丸來找臣,是,何,用,意,呢?」
我一噎,差點喘不上氣來,好哇,他要坑我!
他早就知道我要幹什麽了,守株待兔呢!
「岑堰之你這個、這個混球兒!」
「不敢當。」岑堰之嘴角微微勾起,薄唇輕啟,一片熏黃的日光裏,兩個字便輕飄飄地落盡人群裏。
「拿下。」
幽深昏暗的牢獄中,只有一床席子墊在破敗不堪的小床上,我不舒服的挪了挪屁股。
「側妃娘娘,如果您眼睛有什麽問題,臣只好給您請大夫了。」岑堰之一臉淡定地坐在椅子裏,無視掉我的媚眼攻勢。
面前放了一張紙,紙上是岑堰之親手替我寫下的罪狀。
不得不說,他寫得一手好字,一撇一捺,蒼勁有力。
岑堰之不緊不慢道:「如果娘娘對您的的罪行供認不諱,就畫押簽字吧。」
笑死,我莊嫻淑豈會輕易認輸。
「岑大人,我何罪之有?」
「擾亂公務,謀害朝臣。」
我笑了,「謀害誰?」
岑堰之挑挑眉:「娘娘明知故問。」
「就憑大補丸?」
「不夠麽?」
我耀武揚威道:「我當糖豆吃,你管我!又不是給你吃的!就這?就憑這?」
岑堰之不說話了,良久,他緩緩起身:「娘娘執意如此,臣無話可說,放您走並非不可。」
我被人解開手腕上的鐵鏈,揉著發紅的皮肉,「早這麽識趣就好了,何必折騰呢?」
岑堰之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啊……莊大人正在外面……」
話音未落,我已經死死扯住了他的袖子。
岑堰之不動聲色地回頭看我,清雋的眉眼依稀染上幾分笑意。
我擠出個僵硬的微笑:「要不,別放我了。」
大牢外,我爹的咆哮一字不落的傳進來,「你個逆子!逆子!!!老子打的你滿地找牙!」
岑堰之詫異道:「娘娘認罪?」
「認罪!」
為了逃避我爹的追捕,我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勞動者。
開春的時候,東邊發了淹水,京城湧進了大批難民。朝廷增設粥棚,還將失去雙親的孩子收進書塾裏去。
我上任第一天,皺眉看著圍著我的幾哇亂叫的孩子,幾乎昏倒。
岑堰之讓我給他們做飯?!
他腦子壞了?我莊嫻淑!莊家金尊玉貴的大小姐,豈可跟廚娘混為一談!
我娘得知訊息,偷偷來看我。
娘倆抱頭痛哭,我娘哭得肝腸寸斷,大力拍在我瘦弱的背上,「我兒命苦啊!你這孩子打小沒良心,哪裏幹的來這種活?」
我一聽,更悲傷了,挑著破了口的手跟我娘告狀,成功拿到了三百兩銀子。
住在私塾的第一天,我因為濕漉漉的被子,失眠一整夜。
天一亮,我跑到廚房去找吃的。
廚房裏已經生了火,幾個婦人正在忙碌。她們看我進來,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都沒叫我幫忙。
真有眼力見兒。
只是夥食實在簡陋,清湯寡水,一點葷腥都沒有。
就等混滿一個月,一定要重整旗鼓,與岑堰之大戰三百回合!
可岑堰之不禁念叨,中午就來了。
還是一身洗得發了白的青衣,身量修長,不茍言笑。
彼時我占了院子中最大的石頭,懶洋洋躺著曬太陽,「你,給我端碗水來。還有你,手裏哪來的糖,給我!你去看看飯什麽時候好,你……」
手指指到了岑堰之的鼻子上。
我像見了鬼似的,騰坐起來,「你,你怎麽來了?」
「臣不來,怎能得知娘娘過得如此愜意?」
我正要開口,岑堰之唇角笑意驟然冷卻,「不去廚房,還要等我請你?」
我渾身一寒,竟覺得此人比我爹還可怕,頓時慫了,坐起身,「你兇什麽,我去就是了……」
我不情不願地回到廚房,越想越不服氣,就憑他?
我湊近和面的廚娘,問道:「岑堰之留在此地用膳嗎?」
廚娘冷著臉,「大人心系百姓,自然與我們一起。」
那就好辦了。
我用私房錢買了幾斤羊乳,做了一盤精致的小糯米羊乳切糕,在眾人驚嘆的目光裏,托著它大搖大擺地送進正堂裏去。
此時尚早,他坐在一個簡陋的木椅裏,周身圍滿了嘰嘰喳喳的孩子,正向他請教學問。
雨後初晴,陽光透過破洞窗戶,打在他清雋的側臉上,他眼神柔和,微微笑著,語調平緩。
原來他會笑啊。
我晃了神,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會笑有什麽用,又不會對我笑。
巴掌聲清脆,岑堰之眼皮一掀,看見了我,沒有說話。
我端著糕點,掛著甜膩的笑容,捏著嗓子道:「特地給大人做的,望您賞臉。」
一斤水兌半斤巴豆,用足量的羊乳和糖掩蓋味道,真是絕頂清腸佳品。
岑堰之手裏捧著小屁孩的課本,「臣吃不慣甜的,給孩子吧。」
這人有什麽毛病?
我親手做的,他竟然給小屁孩!
岑堰之見我還楞在那兒,示意我放下。
手底的托盤發了黏,面對周圍期盼的眼神,我惡聲惡氣道:「就不給!不吃算了!」
我頭都不回地走出門去,心裏像堵了一口老痰。
才不是良心發現呢!我莊嫻淑沒有良心!只是單純看不慣辛苦做出來的糕點被那群小屁孩糟蹋!萬一拉出個好歹,還得挨罰!
砰!
大腿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然後我感覺有什麽東西被彈飛了。
低頭一個,一個小胖子屁股著地,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他撇撇嘴,作勢要哭。
我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惡狠狠道:「你敢哭一句,我就把你丟後院井裏。」
他抽噎幾聲,敗下陣來。
我嫌棄地松開他,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蠢小孩,你怎麽不進去聽課?」
他一臉不服,「我有名字,叫——」
「你愛叫什麽叫什麽。」我看他吃癟,心情大好,正要端盤子起來,他猛的撲過來,「給我吃的!」
「要死啊!」我脫口而出,和他扭打在一起,「松手!你個小蠢貨!」
他臟兮兮的手指攥緊了羊乳糕,往嘴裏塞。
我兩手忙著止住他的掙紮,腦子短路,張嘴就咬在他手上,糕點到嘴了,也把他咬哭了。
一炷香後。
岑堰之盯著小蠢孩食指上碩大的牙印兒,深深吐了口氣,嚴肅地問我,「你咬他幹什麽?」
「我樂意。」
老娘現在胃裏那股惡心勁還沒下去呢。
「先生……您別怪姐姐,是二狗餓極了,想吃東西。」
岑堰之看過來,我當即冷了臉,「不許罵我!他自己要搶的!搶東西犯法!」
岑堰之皺起眉頭,「我何時說要罵你?」
「不罵我你看我做什麽?」
岑堰之沈吟許久,「草紙放在抽屜左邊第二個櫃子裏。」
「啊?」
「娘娘沒感覺嗎?」
話音剛落,我肚子傳來一聲不詳的呻吟,我騰地站起來,「告……告辭!」
我明明只吃了一塊,卻在茅廁蹲到天黑。
我拖著酸軟的步伐出來的時候,已經漫天星鬥。
院子裏人都睡了,我推開門,小桌正中央擺著一個小瓷瓶,旁邊壓了個紙條。
一看就是岑堰之的字跡。
我以為他會寫「自作孽,不可活」,或者「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雲雲,哪裏知道,他只寫了四個字:「多喝熱水。」
我休養了幾日,終於能活蹦亂跳了。
二狗這幾日,總是躲在窗子後面鬼鬼祟祟的看我,我能下地後,第一個繞道窗戶後面將他捉住,「你想幹什麽?」
二狗怯生生地縮縮脖子,「我想跟姐姐道歉。」
「不接受道歉。」我面無表情道。
二狗擡起小胳膊,張開小手,「姐姐,二狗新得了兩塊糖,都給你。姐姐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楞了,盯著他手心裏的糖塊,包裝低劣,還臟兮兮的。
他突然要縮回去,「姐姐嫌棄的話,就……就算了……」
我兇巴巴道:「哪有送一半拿回去的?給我!」
二狗露出了大大的微笑,緊緊抱著我,「姐姐真好!」
我額頭青筋暴跳,片刻後,院子裏響起我震天咆哮:「你洗洗你那個臟手!別碰我裙子!」
俗話說,一場春雨一場暖。
天氣漸漸炎熱,我換上了薄衫,更喜歡躺在大石頭上乘涼。
除了飯點跑去廚房,幫著砍砍柴,便是大部份空余時間。
已經半個月沒見到岑堰之了。
真好。
美中不足的是,二狗像吃了熊心豹子膽,拿著課本來問我,不光他來問,還叫著一群小屁孩都來問。
我看起來很好說話嗎?
「笨,這個字我上次剛講,誰沒記住站起來!」
「姐姐,二狗記住了。」
「我沒問你。」我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拿過課本。
想我莊嫻淑自小讀書,為的是在京城搏個才女之名,可不想救濟一群什麽都不懂得小屁孩,等我一個月期滿,便頭也不回地走。
我正苦大仇深地看課本,他們呼啦都散了。
「先生來了!」
「先生!」
我一擡眼,岑堰之推門進來,他看見我坐在那,身邊七零八落地散著課本,一楞。
我沒好氣道:「身為先生,不忠於本職,推諉再三,讓我替你教算怎麽回事?」
我以為他要嗆我,岑堰之只是將糕點分給孩子,走進來,「近日朝中事忙,多有疏忽。」
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我爹每每回家,都是這麽跟我娘解釋他為何夜不歸宿的。
我耳朵有點熱,偏過頭去,「你跟我說什麽,我和你什麽關系?」
岑堰之一楞,無奈道:「臣只是解釋。」
「噢。」我心底煩躁,語速飛快,「你自己教吧,我睡覺去了。」
「身子可好些了?」他問。
「要你管!」
一個月期滿,我卷土重來。
當我回到太子府的時候,被告知,鄧管管有孕了!!!
我氣得火冒三丈,對著莎仁和朱心咆哮:「你們怎麽不看住了!」
她倆一臉委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太子要造小人兒,我們有什麽辦法嘛?」
這一日,太子破天荒登門拜訪。
我看見他就來氣,說話都沒了往日的熱絡。
太子坐在靠窗的小凳子上,長腿無處可放,身軀略顯龐大,我霸占了屋裏唯一太師椅,端起茶水輕啜。
「側妃,管管她……有孕了……」
所以,他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還特地來告知我他喜當爹了。
我咕咚咽下一口熱茶,幹巴巴道:「太子哥哥,我有名字,叫莊嫻淑。」
太子心不在焉道:「好、好,嫻淑好。那個管管她……」
真是半句話不離鄧管管。
我氣得將茶杯拍在桌子上,牙尖嘴利道:「是,我知道鄧管管懷了,你要當爹了,皇家後繼有人了,需要我做什麽嗎?」
太子臉上出現了片刻的空白,喃喃道:「你……從來不跟我這樣說話的。」
我難掩猙獰,幹脆站起來,「我有必要跟記不住我名字的人和聲細氣嗎?」
太子皺眉,「本殿記得住,你叫李嫻淑。」
「……」
有個滾字我到底沒說出口。
他該慶幸他爹是皇上。
我和他陷入了僵持。
很久之後,太子不死心道:「管管她說想吃你做的小羊糕……本殿特地來向你討教方子。」
幾息之後,太子被我連人帶物一起丟出了門。
「去你的!你們兩口子有那個大病!叫不對名字永遠別來見我!」
我大概是本朝最憋屈的太子側妃了。
用完午膳,我悻悻地領著莎仁和朱心出了門。
路過米鋪的時候,又去買糯米。
店中正是打折的時候,人擠人,我一個不慎,撞在大石頭上,扭傷了腳。
我忍著疼,淚在眼裏打轉。
莎仁手忙家亂的給我擦淚,「小姐,咱們長這麽大,可從沒哭過啊……不哭,啊。」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抱著一包糯米,默默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淚珠子一個接一個往下掉。
炙熱的陽光照得我脖子生疼,我哭哭啼啼道:「朱心,去給我雇一輛最貴的馬車,我要回門!」
我和鄧管管同天出嫁,歸寧那日太子陪著鄧管管去了鄧家,我因為前天惹了禍,被關在大牢裏,和蚊蟲一起度過。之後被關在書塾,勞作一個月,已經很久沒見過爹娘了。
頭頂的日光漸漸被陰影籠罩,熾熱漸漸褪去,我擡頭,發現面前有雙青靴,衣袍幹凈無痕,月牙白色,腰間垂一塊溫潤的軟玉。
我眼裏帶淚,繼續往上看,岑堰之撐著一柄深灰紙傘,正低頭看我。
我撇撇嘴,帶著哭腔,「怎麽哪裏都有你?」
「偶遇,過來瞧瞧。」岑堰之站著不動,傘微微傾斜,將我嚴嚴實實籠罩在傘下。
我抱緊米袋,想兇,卻怎麽都兇不起來,只好啞著嗓子說:「你走吧,我待會就走。」
「天就要黑了,街上不安全。」
莎仁看他毫無惡意,由一開始的警惕變成了狗腿,「岑大人,我家小姐扭傷了腳,能不能勞煩您照看一番,奴婢去買些藥來。」
岑堰之眼都不眨,「劉順,去買藥。」
緊隨的小廝無聲走遠,面對莎仁不解的目光,岑堰之解釋道:「我與你家小姐孤男寡女,委實不妥。」
這下,莎仁徹底拜倒在岑堰之的石榴裙下,連眼神都變了。
我輕叱一聲,扭過頭去,發現朱心已趕著馬車過來,騰地起身。
由於腳上吃力,發出一聲痛呼,斜著倒下去。
岑堰之的大手不緊不慢地一扶,正好架在我胳膊上,衣衫輕薄,幾乎透出了皮肉的顏色,他黝黑的大手箍在我雪白的肌膚上,對比鮮明卻不違和。
我掙了掙,想說男女授受不親。
岑堰之卻像沒那根弦一樣,將我攔腰抱起。
「啊!」
我大腦一片空白,想來活了二十年,從沒有男人抱過我,還大庭廣眾之下,明目張膽地抱。
我語無倫次,「你……你幹什麽我,我……我不想浸豬籠!」
岑堰之淡淡道:「有我在,誰敢浸你。「
心臟不爭氣地跳動了一下,接下來就是猛烈的狂跳,很快我臉都紅了。
是我想的那樣,沒錯吧?
岑堰之像是感知到什麽,瞥我一眼,唇角微微勾起。
我們都沒有說話,此時剛剛入暑,晚風還帶著涼意,驅散了臉上的熱度,上車後,我將臉對準視窗,說什麽都不肯看他。
我聽見莎仁朱心和岑堰之的小廝劉順激烈的爭執,大概就是劉順攔著,不讓她倆上來。
「娘娘再躲,就貼在車壁上了。」岑堰之話語裏挾了輕緩的笑意。
我剛退下去的熱度噌,再創新高。
「糯米放下。」岑堰之吩咐,「腳伸過來,扭到哪了?」
我這才發現,由於自己過於緊張,汗水浸透了包糯米的紙。
他見我不動,突然攥住我的腳腕,拉過去。
我驚叫一聲,撲通,碰灑了糯米。
岑堰之眼都不擡,不光脫掉了我的鞋襪,還捏起旁邊放置的紅花油,啟封倒進手掌。
「岑堰之!你這是幹什麽!」我惱羞成怒,恨不得立刻縮回來。
他死死鉗制住我纖細的腳踝,淡淡道:「現在不管,回去腫的三天下不了地也無所謂嗎?」
我咬著嘴唇,「那也不能……」
「我以為,敢餵我吃大補丸的人,必然是膽大包天。男女大防在你眼裏,無異於謊言繆語。」
「才不是……」
他滾燙的大手覆蓋在我腫脹的腳踝上,我疼得一哆嗦,身子縮在角落裏,沈著臉一言不發。
岑堰之的手勁很大,可我每顫抖一下,他就會適時的放輕力道。
很快,太子府到了。
他不緊不慢地替我穿好鞋襪。
我紅著眼,勉強站起,頭都不回。
簾子挑開的剎那,岑堰之道:「娘娘,臣今日多有冒犯。事關您的清譽,臣不會對外人言說此事。」
我站在門口,背對著他,突然問道:「你知道我叫什麽吧?別叫娘娘了,我聽著堵心。」
長久的沈默,我抿起嘴,自嘲地提起裙擺,準備下車。
忽然從簾子後面,傳來岑堰之溫和平淡的聲音:「莊姑娘,保重。「
夜晚的風,突然變得輕柔許多,我笑了笑,默不作聲地離去。
「小姐,小姐,環碧今天在廚房不小心打碎了她主子安胎藥,奴婢將她狠罵了一頓。」莎仁一副邀功請賞的狗腿樣。
朱心一臉無奈地奪過那瓶紅花油,說道:「小姐,您都盯著這玩意看一天了,太子妃那邊怎麽辦啊?」
我回神,「什麽怎麽辦?」
「太子偏愛太子妃,您得爭寵啊!如今太子連房都沒進過,一旦太子妃誕下子嗣,哪裏還有您的位置啊?」
我撐著臉,掰斷了花瓶裏不對稱的桃花,
「小姐,不如直接讓她……」
我啪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你腦子裏糊豬油了!我莊嫻淑可做不出以大欺小的事。等她幾個月又何妨。」
我不去找事,可事情找上了我。
午時過後,太子領著大部隊氣勢洶洶地來了,剛進門就開始咆哮:「李嫻淑!你膽敢毒害管管和孩子!好大的膽子!」
我正躺著午休,聞言暈暈乎乎從床上坐起來,不等說話,已經被人反綁。
太子捏著桌上那瓶紅花油,雙目猩紅,「原以為你已經改邪歸正,沒想到……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低了你,看低了你!」
「來人,側妃李氏謀害皇嗣,給本殿拿下!」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我連句冤枉都沒來得及喊,就被人扔進了死牢。
等回過神來,已經人去茶涼。
造化弄人,我莊嫻淑敢作敢當,還是頭一次被人冤枉。
我扒住獄門,斜著眼瞄到看守我的獄卒,問道:「太子妃怎麽了?「
獄卒涼涼地看我一眼,不搭理我。
鄧管管不會真的倒黴成那樣,孩子沒保住吧?
我百無聊賴地倚在冰冷的墻壁上,盯著小窗外清冷的月色,突然有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壞人當累了,偶爾想當個好人,所以我買了好多糯米,打算給鄧管管做點小糯米羊乳糕,可是當好人真難受……委屈地想哭。
我想起自己從前沒心沒肺的時候,我娘總是慈愛地摸著我的頭說:「自私一點好,將來總歸不是你受欺負。」
我娘說得真對。
伴隨一陣鐵鏈的碰撞,牢門被人開啟。
太子冷著臉,一身寒氣走進來,揪住我的領子,「你該慶幸管管的孩子保住了,不然本殿要你陪葬。」
我抓住他的手,指甲掐進他的皮肉裏,「紅花油是我扭傷腳,岑堰之送給我的。」
如果他再像瘋狗一樣亂咬人,我就朝他襠下來一下,讓他這輩子只守著一個孩子過。
太子聞言,不屑道:「誰知道你是不是裝的,當初要不是岑堰之勸本殿留你,本殿早就將你攆出府去,你想拉他下水,做夢。」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為什麽是他?」
太子松開我,拍拍落在身上的稻草:「岑堰之是本殿的人,自是為本殿著想。可本殿並不想借莊家之勢,而委屈了管管。若是有罪,本殿必要你付出代價,若是查明無罪,你自行決定去留。」
太子走後,我緩緩蹲在墻角,陷入了沈默。
一天過去,我滴水未進。
獄卒中午送來的飯,還原封不動地擺在門口。
過了會兒,我聽見又來了動靜,懨懨道:「拿走吧,我不吃,別浪費糧食了。」
那人站著沒動,十分執著。
我惱火地朝他看去,「沒聽見——」
話卡在嘴貝瑞,如今,岑堰之正站在外頭,皺著眉,「過來,把飯吃了。」
我忽然鼻頭發酸,想起太子那句話:「岑堰之是本殿的人,自是為本殿著想。」那麽他幾次三番的靠近,對我的關懷,也只是讓我無心迫害鄧管管。
也就是說,他喜歡的,是鄧管管。
我越發不想理他。
岑堰之對獄卒道:「把門開啟。」
「岑大人,太子說——」
「有我看著,怕什麽?」還是那副清冷的調子,跟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
岑堰之推開門走進來,「你想餓死自己嗎?」
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背對著他,「我願意餓著,反正都快死了,吃不吃有什麽關系?」
小床吱呀一聲,岑堰之在我身後坐下,「別鬧脾氣,先把飯吃了。我救你出去。」
我惱了,「救我?救我出去繼續禍害你的鄧管管嗎?岑堰之,你少虛情假意了,我莊嫻淑還用不著你來同情!」
「我是真心實意的。「岑堰之不緊不慢道。
我哭聲一頓,模棱兩可地說:「什麽真心實意……我聽不懂。」
岑堰之說:「我喜歡你,是真心實意;相信你,是真心實意;要救你,亦真心實意。此刻想讓你把飯吃了,更是真心實意。如果你理解力沒問題的話,我想我說明白了。」
我的心裏突然冒了個泡出來,在心尖尖上打了個的突,破了,淌出蜜來。
我帶著哭腔,越來越委屈,「你騙人……我不信……」
岑堰之無奈地嘆了口氣,掰著我肩膀,讓我面對著他,一下下拍著我的背,「是不想信,還是不敢信?」
我咕噥一句,岑堰之低下頭來,問答:「你說什麽?」
我抽噎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小聲道:「你親親我,我就信。」
岑堰之笑了,如冰雪初融,乍暖還寒,他用拇指拭去我眼角的淚,輕輕吻在我眼皮上,「別哭了,都聽你的。」
我蹬鼻子上臉,竄到他大腿上,小聲說:「我不相信這麽好的事會發生到我身上……」
畢竟記掛太子妃的位子這麽多年,屢戰屢敗,我都不知道成功是什麽滋味,如今驟然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竟有些虛幻。
岑堰之低低笑了,「瑤瑤,盯著一個人太久,就會忘記本該屬於你的。」
聽見他這麽喚我,我一時間有些發楞,「你……你怎麽知道我小名叫瑤瑤?」
連太子都不知道。
岑堰之露出自己的手腕內側,一道淺淺的疤痕橫亙手腕。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祖母送了我一只藍眼珠的漂亮小貓,毛發長長的,十分活潑。
有一次,它被隔壁表姐揪著毛欺負,突然炸毛,發瘋似的脫手跑出去。我急急忙忙去追,恰逢父親友人攜他家小孩兒拜訪,我急急喊道:「哥哥,幫我抓住它!」
他聽見了,一張白皙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但毫不遲疑的出手相助,由於貓咪烈性難訓,在他手腕內側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傷口。
我後來抱著貓咪,一臉愧疚,聽聞他要在府上住一段時日,便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說要嫁給他。
他那時候總是笑著摸摸我的頭,「瑤瑤,你若真喜歡我,我便娶你。」
那時候我總是被隔壁的表姐欺負,動輒受了小傷,跑到他哪裏哭鼻子,還巴巴問:「哥哥,你什麽時候娶我啊?我不想待在家裏了。」
他總說:「快了。」
臨走前,我還拉著他袖子依依不舍的哭得很慘。
可惜,孩子忘性大,很快,我得知了我和鄧管管當年抓周的往事,一顆好勝心一旦升起,就很難再放下。我愈發沈迷於在她和太子之間周旋,一頭紮進去,就是十幾年。
岑堰之慢慢揉著我發了紅的手腕,「瑤瑤,是你把我忘了。」
是啊,在我一心嫁給太子之前,我曾有個最喜歡的堰之哥哥。
可是我已經變了,當年的莊嫻淑,受了欺負只會變成躲在岑堰之身後的小哭包,現在莊嫻淑會先下手為強,寧教我負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負我。
我像小時候一樣,玩弄著岑堰之的手,「堰之哥哥,你幫我報仇!」
「好。」
他竟然答應了,面對如此兇戾又不加掩飾的我。
我眉頭越皺越緊,「我要將陷害我的人碎屍萬段!」
「好。」
「好?」我推開他,難以置信,「岑堰之,你是不是不太清醒,你看清楚,我莊嫻淑不是好人!」
「我知道。」
「我會毒害你的小妾,將你的後宅攪得天翻地覆!」我張牙舞爪的,企圖嚇到他。
誰料岑堰之老神在在道:「我不會納妾,整個岑家,就是把宅子翻過來,也只有一個你。」
意思就是,隨我翻。
岑堰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可我冷著臉道:「我是太子側妃。」
「是我幫你求的。」岑堰之說。
我大腦一空,思維中斷,眼神空洞地盯著他,「你說什麽?」
岑堰之神色悵然,「當年我回到京城,曾在莊家與你見過一面,結果發現,自己念了多年的姑娘滿心滿眼都是別人。她把我忘得徹徹底底,若想再續前緣,得叫她徹底死心。」
岑堰之眼神一轉,諱莫如深,「我和太子做了交易。三年時間,我助他鏟除勁敵,而你,歸我。某種程度上,我要比你壞的多。」
我爹曾說過,比起明目張膽的打殺,暗中的人心沈浮,心機謀算更加危險。
我娘也說,我是個直腸子,即便當壞人,無甚天賦,成就不高,一生止步於此,當不了窮兇極惡之人,也鑄不成大錯。
這一刻我忽然頓悟,原來岑堰之於我,是前輩中的前輩。
我莊嫻淑對待老師一向尊敬,怯怯上前,「堰之哥哥,你能不能教我怎麽當壞人啊?」
岑堰之楞怔地盯著看我,突然無奈的笑了,「瑤瑤,你明著壞挺好的,可愛。」
我撲過去,不依不饒:「我不想可愛,我要當罪大惡極的壞人!」
他拍著我的背,輕聲道:「有些事情我來做就好了,我的瑤瑤不需要,你只是兇一點,卻不壞。」
後來,真相水落石出。
那個打翻安胎藥的奴婢是太子的仇家的眼線,莎仁因為偶遇此事,順帶責罵了她幾句,對方唯恐身份敗露,便栽贓於我。恰逢岑堰之送了我一瓶紅花油,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我從獄中出來的時候,餓瘦了幾斤,太子沈著臉,站在外面,見我出來,輕咳一聲,「李氏,本殿已奏明宮中,放你自由之身,你自行決定去留。」
我撇撇嘴,委實不願意再瞧他這張面具臉,卻仍想問問他,我莊嫻淑到底差在哪裏。
話到嘴邊,住了口。
鄧管管不如我漂亮,不如我機靈,宮裏的娘娘們沒有一個是喜歡她的,可當年太子手裏的兩顆糖,到底全給了她。
偏愛,是沒有公平可言的。
往回走的時候,我嘟噥著,「你說我這些年到底喜歡他哪兒啊?」
岑堰之與我並肩走在街上,樹影婆娑,落在我們肩頭。
很久之後,他靜靜道:「你只是喜歡吃糖而已。」
因為兩顆糖,就想著爭口氣。
因為爭口氣,差點賠進自己一輩子。
就像沒人愛的孩子,總想著把別人的寵愛奪過來,仿佛這樣才能比別人活得風光。
他突然對著我,伸來手掌,我垂眼一看,笑了。
岑堰之的掌心安安靜靜躺著兩顆小小的糖果。
他問:「莊姑娘,若兩顆糖都給你,可否跟在下走?」
我昂起頭,眨眨眼,「我胃口可大得很,兩顆不夠。」
岑堰之掐住我的下頜,突然低頭吻下來,柔軟又濕潤的唇瓣輕緩地摩挲著我的唇,緩慢又珍重,我慢慢有了回應,學著他的動作,輕輕咬在他的嘴唇上,廝磨輾轉。
喘息的間隙裏,岑堰之低聲問:「加上我呢?夠了嗎?」
這一次,我終於得到了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