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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向站崗士兵敬禮會發生什麽?

2018-09-22心靈

八年前我當兵的時候,大門崗外總有一個流浪漢向院內張望。

這個流浪漢聽我的班長說在他新兵的時候他就一直在附近流浪。班長說這話的時候欲言又止,嘴張了又張,像有什麽難言之隱。

從夏天到冬天,從日出到日落,流浪漢在教導隊附近左轉又逛,餓了翻尋垃圾桶,渴了就向附近人家討水喝。附近的人家大部份都熟識於他,畢竟他在附近流浪了幾年了。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關心。

誰會關心一個流浪漢呢,畢竟每個人都很忙。

我站大門崗的時候總會看到他,他身上總是那麽臟。夏天那麽熱,冬天那麽冷,他總穿著一件撿拾的破舊作訓服,綠軍裝穿的發黑發亮。

他年紀不小了,多年的漂泊使他面容滄桑。

冬天的時候他喜歡蹲在墻角曬太陽,眼睛一瞇,搖頭晃腦,嘴裏叼著不知從哪撿的煙頭,吧唧著嘴,不一會兒就從嘴裏突出一團煙霧,眼睛都瞇成一條縫。雙手操在袖口裏,蹲在墻角裏看上下學的學生熙熙攘攘的走過。

定州的冬天很冷,空氣幹巴巴的,寒風一吹,從頭到腳都會一哆嗦。我站崗的時候裏三層外三層,外面還套個軍大衣都覺得冷。流浪漢卻總是那件作訓服,冷的受不了了,就在自己的窩棚旁邊點起一堆火,蹲在旁邊,雙手摩挲著,時不時張開雙手對著火堆,又時不時拿個小棍把火挑旺。

我想這可能是冬天裏能夠溫暖他唯一的東西了吧。

他總喜歡往營院裏張望,一年四季都往裏張望,他好像膽子很小,從來沒有靠近過營院門口,總是在遠處伸著頭往裏看,徘徊著,踱著步,然後又偷偷往裏瞄,好像裏面有他魂牽夢縈的東西。

我們上下崗哨的時候都會行哨禮,「×××,你的下哨時間已到,請下哨,接班員×××。」啪的一個敬禮。流浪漢在遠處偷偷看著,嘴裏念叨著什麽,對著空氣模仿著,樂此不疲,像是這是他快樂的源泉。

他就在大街上自娛自樂著,瘋瘋癲癲。

每當我們上下崗的時候,他都會朝著我們崗哨遠遠的敬禮,也沒人覺得奇怪,誰會在乎一個流浪漢的行為呢?大家都會潛意識裏把流浪漢當做精神有問題的人,誰又會和一個精神病計較呢。

我對他很好奇,在一次下崗的時候,我向班長問起了他,班長嘆了口氣,「他在這兒很多年了,哪裏人,叫什麽,都沒人知道。救助站想把他送回家,他總說不清楚自己家在哪,時間久了,大家也就沒人管他了。」

「不過。」,班長沈默了一會兒,「我聽說他有個兒子,當過兵,據說是救災犧牲了。至於他為什麽流浪到這裏就再也不走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聽聞後內心很震蕩。

我猜想,可能是因為我們的這身軍裝和他兒子的穿著一樣,我也就理解了為什麽他一年四季都穿著那件破舊的不能再破舊的軍裝。我也理解了為什麽他總是往營院裏張望,裏面可能有他想象中「兒子」的模樣。

自此以後,我站崗後再看到他心情總會變得異樣。

我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態去看待他。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我眼裏再也不是一個流浪漢,在我眼裏他的身份是「一個軍人的父親」,或者「一個兒子的父親」。

每當我再次接崗的時候,再看到他朝我們敬禮,作為帶班員的我,就會組織新兵朝他回禮。他在遠處就拍著手,搖頭晃腦,手舞足蹈,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

自此以後,我接崗就多了一項禮儀。接崗口令完成後,我會轉身向那個早就等待的方向回禮。他一遍遍的敬禮,那個笨拙的姿勢讓我感到酸楚異常。

我把這個儀式教給了我帶的兵,在我退伍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進行下去,也不知道那個流浪漢是否還在定州107國道的教導隊附近流浪。

現在想起這段往事,不勝唏噓,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稱他為「格拉斯哥流浪者」,因為高貴的靈魂從不流浪。

如果他還在那裏流浪,請定州的冬天善待他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