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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黃與碧波之中,綠潤澤普

2024-11-23心靈

行走在澤普的大地上,金色和綠色是最常見的色彩。在這些色彩的背後,每一滴葉河之水都在奔赴自己的使命。

記者 | 王仲昀

新民周刊第1306期封面

提到南疆,最先進入你腦海的顏色會是什麽?是大漠孤煙的黃沙,還是帕米爾高原的雪白?倘若在秋天奔赴南疆,到達喀什,你會見到真正的「金秋」。

從喀什往南約200公裏,有一處名為「澤普」的縣城。春去秋來,金色和綠色,構成了這個南疆縣城的底色。11月上旬,從澤普的遠方俯瞰,會發現這裏被胡楊和法桐染成顏色分明的畫卷。

在一望無際的南疆之地,澤普縣面積不算大。它是喀什地區面積最小的縣,縣域面積988平方公裏。面積雖小,但它在南疆有其獨到之處:全國有300余個5A級景區,以胡楊命名的只有兩家,澤普縣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就是其中之一。

澤普是金色的。每年10月初開始,隨著胡楊從綠色變金色,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漫步在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的道路上,往前遠眺,或擡頭向上看,人們發現自己完全被燦爛金黃包圍。秋天的金色胡楊,每一天都不重樣,美得像童話世界,大自然的神奇在此讓「金秋」得以具象化。

澤普也是綠色的。初來澤普的人會覺得,這裏和其他南疆城市不同,這裏的綠色分外多。在澤普縣城的中心位置,更有南疆唯一的法桐生態公園。在夏天時,千畝梧桐在公園內綠蔭環繞,不僅承擔起「城市氧吧」的功能,也為南疆增添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金色與綠色,是澤普的底色。生活在此的人民,同樣多姿多彩。澤普有「三寶」——蘋果、核桃和紅棗,鮮紅而味美之余,如今也借助現代化農業,讓當地人擁有了更多致富的可能性。夜幕降臨,「葉河花月夜」不斷豐富村民們的休閑生活,麥西來甫在篝火舞會上一次次上演。金色之下,綠潤澤普,人民生活閃亮地過。

綠洲城邦

回顧澤普的歷史,金色早已有跡可循。從地名上看,「澤普」的維吾爾語意為「漂著金子的河」。秋天的胡楊樹倒映在河面上,就像金子漂流而過。

澤普位於喀喇昆侖山北麓、塔裏木盆地西緣,屬沙漠與雪域之間的綠洲地帶。如今的澤普,北鄰葉爾羌河,南接提孜那甫河,由兩河沖積成扇,地勢平坦,水源充沛。

葉爾羌河和提孜那甫河養育了河畔的澤普人民,也衍生出這裏的文明。在今天,澤普縣域位於葉爾羌河南端,與北面的喀什莎車縣隔河相望。

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澤普和莎車的關聯非常緊密。公元前318年,澤普為莎車國的一個大莊,地處當時的澤勒普善河南岸。漢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漢設西域都護,澤普隨莎車受其管轄。

此後的數百年,隨著政權變換,澤普亦曾歸於田或龜茲。直到東漢元和二年(公元85年),班超發諸國,澤普重新歸順中央政府。

漢末至北魏,莎車並於疏勒。從隋唐開始,澤普大體上與莎車一道,不斷處於動蕩中,這片葉爾羌河流域發生的紛爭仍然在持續。

清朝康熙年間,澤普附屬於準噶爾部。清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澤普發生了一件大事:為平定大小和卓叛亂,乾隆以定邊將軍兆惠為統帥,率大軍從伊犁進發在葉爾羌城外40公裏的黑水河畔(今澤普縣依瑪鄉古勒巴格村),成功擊敗叛軍,譜寫了維護祖國統一、民族團結的歷史贊歌,史稱「黑水營之戰」。

在當下前往古勒巴格村,能見到一所教經堂。澤普縣葉爾羌河民俗文化博物館的講解人員告訴我,其是喀什地區規模最大、歷史最悠久的教經堂之一,據說是當年清政府為回饋澤普當地百姓所建。在它的門樓頂部,繪有道教太極圖案,凸顯特殊的歷史文化價值。

澤普縣葉爾羌河民俗文化博物館。攝影/劉綺黎

清朝廷平定大小和卓後,在澤普建軍台,設波斯坎驛,置六品喀孜伯克署事,轄於葉爾羌辦事大臣。此後澤普先後歸莎車府與葉城縣管轄,直至民國10年(公元1921年),澤普縣從葉城縣析出,於11月10日正式建縣。

新中國成立後,澤普縣普選委會於1953年成立,透過首次選舉,產生鄉人民政府。2023年1月,澤普縣獲評全國民族團結進步示範縣。

古河道,新銘印

澤普與「葉爾羌」這個名字的羈絆,從「葉爾羌河民俗文化博物館」這個場館名稱可見一斑。作為澤普人民的母親河,葉爾羌河向世人訴說著關於這片土地的一切風土人情。想要了解澤普,理解澤普,葉爾羌河是繞不開的內容。

今年,我又一次到訪澤普。這一次,時間選在了深秋的金色胡楊鋪滿澤普之前。見過澤普在他人旅遊攻略裏所謂「最美季節」之後,我試圖看到不同時節更多面的澤普。

初秋,清晨,尚未日出,天空是一片拂曉前的銀灰色。沿著喀和北路,我來到澤普縣域最北端一個名叫托格拉克的村莊。在村莊道路上,還能見到晝伏夜出、正在跳躍的野兔。托格拉克村距離連線澤普與莎車的葉河大橋約2公裏。從地圖上看,葉爾羌河錯落的河道流經大橋,穿過這片村莊的北部。

現代地圖產生的想象,與現實相去甚遠。地圖顯示,從托格拉克村223鄉道路段往北,有一座小橋橫跨葉河。當我來到這座橋,發現橋下沒有預想中的河水,只有幹涸的古河道。

走過這座橋,往葉爾羌河的深處走去,古河道的銘印愈發清晰。隨處可見的卵石,有些如雞蛋一般光滑,是河水沖刷過的附贈品。行走於此,大地並非通常見到的村落田間的土黃色,而呈現出米白,或是淡灰色。腳踩在土地上,土質因河水幹涸之後凝結變得更硬。那些地圖上顯示「藍色」的水域,在這裏統統都是白色、灰色的土地。

就在今年8月下旬,喀什市氣象台曾釋出暴雨橙色預警。當地人告訴我,8月底喀什下過一場大暴雨。原本暴雨和洪水在南疆的沙漠地帶較為罕見,但是近兩年情況似乎有變化。今年夏天,中國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瑪幹沙漠出現了洪水;而在2022年夏,塔裏木河幹流及其支流葉爾羌河等21條河流也發生了超警戒流量以上的洪水。那一年塔裏木河幹流的洪水過程歷時80天,直到9月22日才結束。

所以當我9月初站在葉爾羌河邊,在古河道幹涸的銘印之外,又看到那些河道拓寬的新鮮證據。靠近河流主幹道的邊緣,一些綠色植被集體躺倒。它們大多往東邊倒下。澤普地勢西南高而東北低,葉爾羌河正是自西往東流淌。

在最靠近葉爾羌河主幹道的地帶,有一條長長的河堤,上面長滿了植被。如今,河堤出現了一個約5公尺寬的缺口。哪怕暴雨和洪水已經過去一周,這天清晨的葉爾羌河水依舊湍急,水流源源不斷地從缺口湧進,流入這些新開拓的河道。水天一色,此時的葉爾羌河不是過往見到的熟悉的藍色或碧綠色,而更接近天空的銀灰色。

初秋清晨的葉爾羌河主河道。攝影/王仲昀

天空,大地,一片空曠。如果想要找尋有關時空的提示,河床上那些水位褪下之後留存的痕跡,成為一種深度的標尺。河水反復拍打著河岸。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音。我站在原地,看不到其他任何人類的痕跡。

歷史記載,葉爾羌河因為帕米爾高原送來的雪山融水,曾多次泛濫,甚至改道直沖。所謂冰川融水,孕育河流,雕琢綠洲,但也能化身洪水猛獸,沖毀家園。正如許倬雲描寫黃河所言,「黃河帶給中國肥沃的土壤,也挾來一次又一次的洪患劫難。中國人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也積聚了文化的創造力」。

隨著葉河上遊艾爾塔什大壩等水利工程的修建,大自然的野性逐漸被遮蔽。站在人跡罕至的葉爾羌河古河道邊的那個清晨,我難得感受到一種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的平靜。

華勒斯·斯特格納在【荒野之信】中寫道,「我們需要荒野,是因為荒野會提醒我們,人類世界之外還存在一個世界。森林、平原、沙漠、山脈,這些景觀能給人一種超越自身的宏大感。這種感覺在當今社會已幾乎喪失」。

沙漠、法桐和水鄉

在澤普旅遊,關於當地最常見到的形容是「梧桐水鄉」或是「胡楊水鄉」。

之所以有「金鳳澤普·胡楊水鄉」的美稱,是因為這裏的胡楊和別處不一樣。在新疆,胡楊是人們熟悉的意象。從喀什往東約300公裏,與塔克拉瑪幹沙漠接壤的夏馬勒林場和夏河林場,有著地球上最大的野生胡楊林。那裏的胡楊與澤普不同,它們是沙漠胡楊,而在澤普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遍布的是另一種胡楊——水鄉胡楊。

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的雪景。

作為南疆第一個5A級景區,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坐落在葉爾羌河沖積扇上緣,四面環水。景區總面積達4萬畝,其中天然胡楊林面積超過3萬畝。由於背靠巍巍昆侖山,古老的葉爾羌河從腳下流過,山、水、林、田、湖、草在此融為一體,向世人展示了塞外邊疆獨特的秀美。景區內的胡楊,因常年享受昆侖雪水的滋養,顯得婀娜多姿,因此有「貴族胡楊」「水鄉胡楊」的美譽。在南疆,「大漠孤煙」常有,「水鄉胡楊」不常有。

今年再度抵達這片「水鄉胡楊」,時值初秋,正是當地「圍著火爐吃西瓜」的季節。中午時溫度和盛夏相差無幾,但早晨或夜晚行走在戶外,離不開一件外套。彼時距離胡楊變成滿目金黃還有一個月,胡楊大多還是嫩綠色。

這一次沒有正好趕上胡楊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時刻,倒是令我有多余的閑暇細細觀察這片「水鄉胡楊」。得益於葉爾羌河水的滋養,胡楊林當中形成了許多天然的溝塘湖泊。澤普人民以水為依托,以胡楊為主調,充分尊重生態原貌,在保護中開發,建設以水相依的金楊湖、湖心島等達十余處景點,讓胡楊林變得愈發有「塞外江南」的韻味。

走在胡楊林中,沿著一條石子路,通往景區內的葉爾羌河支流。我脫鞋,彎下腰,緩慢踏入碧綠的河水。在河水中,我伸手觸摸卵石。河水和石頭如此冰涼,瞬間吸走了皮膚上的溫度,涼意從腳底襲來,讓人短暫地忘卻此刻頭頂正午分時的烈日。一年當中,葉爾羌河水的顏色也會隨季節更替而變換。盛夏時冰雪融水奔湧而來,河水碧綠;到了深秋,這裏的河又變成了寶石藍。

今年秋天,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又有了新動向。一片激昂的鼓聲中,澤普縣第十五屆金湖楊旅遊文化季開幕活動在澤普縣人民廣場拉開帷幕。作為澤普文旅重點計畫,在上海援疆澤普分指的助力下,金湖楊旅遊文化季的系列活動更註重生態遊、度假遊,並透過一系列文創產品去傳播澤普的「水鄉胡楊」文化。

澤普這片大漠之中的「水鄉」,源於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的「水鄉胡楊」,也離不開縣城內那片蔥郁的法桐生態公園。

當葉子轉變為金色時,演繹出澤普的深秋協奏曲。

初到澤普的人們,一定會驚訝於這座南疆縣城街道兩邊那一排排法桐樹。法桐樹高大、粗壯、葉子闊,為這裏描繪生命的色彩,更讓人們常年日照強烈的生活多了一份清涼。

走進法桐生態公園的那個午後,我在公園入口處看到了城裏的老人們聚集於此,在梧桐樹下休憩。遮天蔽日的深綠色法桐,公園裏的小橋流水,如果沒有提醒,可能會忘記此刻正身處南疆的沙漠地帶。

在公園門口,還有一座高聳入雲亭亭玉立的「金鳳凰」雕塑矗立,寓意是「栽得法桐樹,引得金鳳凰」。自古以來就有鳳棲梧桐的說法。鳳凰是百鳥之王,是吉祥如意的象征,而它的到來,代表著祥瑞。懷著這一美好願望,澤普縣於2009年辟用770畝地,在縣城西南側修建了迄今全國最大的以梧桐樹為景觀的縣內公園。

法桐生態公園的「金鳳凰」雕塑。攝影/劉綺黎

為什麽澤普會有這麽多法桐?據當地人介紹,在20世紀80年代,澤普縣委縣政府在進行城市規劃時,把綠化放在了首位,首選主栽樹木法桐,從內地引進樹種,在城市主幹道一字排開。自那時起,每一代澤普人民視法桐為「縣樹」。隨著縣城不斷擴建,法桐栽種逐漸從縣城延伸到公園綠地和田園農家,城中到處都種植了梧桐。法桐大道的林蔭終成為澤普百姓的遮陽傘,綠色也成為這裏最重要的底色。

法桐之外,為澤普奠定綠色肌底的還有澤普縣域東端的葉爾羌河國家濕地公園。葉爾羌河國家濕地公園,毗鄰澤普另一重要水源——提孜那甫河,是中國西部幹旱區罕見的河灘蘆葦沼澤濕地。

由於地處塔克拉瑪幹沙漠西緣,葉爾羌河國家濕地公園具有中國幹旱荒漠區豐富的生物多樣性和特有性,植物物種多達80余種。同時,這片濕地也是當地鳥類與野生動物重要的生存棲息地。濕地公園管理中心主任吐魯莆告訴我,這裏共有脊椎動物24目46科105種。僅鳥類中,就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2種,國家二級保護動物8種。

每年11月,正是大量候鳥在葉爾羌河國家濕地公園蹁躚翺翔、悠然嬉戲的黃金時間。生活在澤普的麥合蘇丹,經常帶孩子來這裏繪畫采風。在這裏,孩子們能親眼看見大自然斑斕的色彩寶庫,一睹鳥類展翅飛翔的曼妙身姿。

葉爾羌河國家濕地公園群鷗翔集。

從先前人跡罕至的荒野,到如今滿眼皆綠的「綠色水庫」,改變源自於對濕地的傾力保護,也離不開每年的生態應急補水。吐魯莆介紹,澤普縣努力探索全年保護與季節性重點保護相結合的路徑。每年夏天,濕地的管護員忙著引洪補水,而生態水來源於葉爾羌河上遊的艾爾塔什水利樞紐。

行走在澤普的大地上,金色和綠色是最常見的色彩。在這些色彩的背後,每一滴葉河之水都在奔赴自己的使命。葉爾羌河孕育著「水鄉胡楊」,灌溉人民生產生活的土壤,也為葉爾羌河國家濕地公園無以數計的水鳥提供了水源。金燦燦的胡楊樹下,碧綠的葉爾羌河滋潤了澤普這片沙漠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