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不婚女性是在經濟社會高速開發中出現的。如今她們正在老去。沒有家庭,逐步從社會職業中結束,獨自生活的女性們發現,老去是一個漸漸失去身份的過程。
正在老去
50歲的 胡俊沒結過婚,依舊與父母同住。
早上9點,胡俊在上海一處150平米的復式裏醒來,第一件事是開啟電腦,檢視客戶的信件。如果當天沒太多工,她會先把被子抱到陽台晾曬,然後再泡一杯咖啡,聽聽播客。過一會兒,七八十歲的父母會準時喊她下樓吃飯。
25年前,胡俊從江南小鎮來到上海,成了中國較早一批電腦平面設計師。在那個萬元戶都值得一提的90年代,她花兩年時間就在上海買了房子,總價135萬,並把父母接到一起生活。
直到現在,這對老兩口還像往常一樣給胡俊做飯,洗衣服,收拾家務。
胡俊享受這樣的獨身生活。有時,做手工這個愛好就能消耗她一下午的時光,一塊塊布料經過她的加工,從而變成精美的手提包、錢夾和筆袋。她把它們掛到朋友圈展示,售賣,怡然自樂。
早些年,胡俊還有另一個愛好,爬雪山。每隔兩三個月,她就約上三五好友,帶上專業裝置,去登山。巴哈雪山,乞力馬紮羅,白朗峰,都曾留下她的足跡。只是,後來這些一起登山的朋友成家的成家,出國的出國,眼看身邊的玩伴一個個回歸家庭,她也很少再去了。
現在,胡俊每周的固定活動是和閨蜜喝喝茶,約個飯。閨蜜比胡俊大一歲,是個丁克。一個未婚,一個未育,2018年,他們開始為自己的晚年尋求歸宿。
倆人在杭州一家頂級養老機構轉了一圈,看著機構裏年輕而專業的康復團隊,胡俊心想,養老這件事,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她轉頭問經理:「如果全癱了在你們這住是多少錢?」對方說,大概一個月要三萬塊錢。她和閨蜜盤算了下各自的資產,然後相視一笑:「OK,沒問題。」
可到了第二年,胡俊突然對未婚未育的生活產生了迷茫和恐懼。那年,閨蜜查出子宮癌,她和閨蜜的老公一同去醫院陪護,手術從早上8點進行到下午3點,直到閨蜜從麻藥中蘇醒她才離開。回到家,胡俊忍不住跟父母大哭了一場。「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該怎麽辦?」
圖 | 影視劇照
2019年,遠在東北五線小城佳木斯,48歲未婚未育的董小丫就經歷了一場癌癥。
那時,父母已經離開她們姊妹三個二十余年,只有最小的妹妹成了家,董小丫和同樣沒結婚的弟弟一起生活。兩年前,郊區唯一的平房拆遷,他們才買下附近一套二手樓房,50多平的兩居,她和弟弟一人一個屋。
11月份的佳木斯天寒地凍,確診乳癌的第二天,董小丫倒了兩趟公交,到達醫院辦理了住院。弟弟平時要上班,早晚飯多數是同學和平房的鄰居在家做好送來的。她不好意思麻煩別人,總擔心大冬天送飯,路上容易出事。
從手術到治療,她只在醫院待了19天就辦理了出院。「如果他們要不來送飯,我至少住它幾個月,反正有保險。」
住院期間,病房裏有個比董小丫大幾歲的患者,自打入院就一直哭,一旁照護的老公沒睡過一個整覺,始終哄著。做完手術那天,她半夜疼得從床上翻到地上,把整個病房都折騰醒了。董小丫看不慣,讓妹妹把自己扶起來,指著對方大罵:「你折騰啥啊,誰特麽沒病啊,你老公來了兩天,大氣都不敢喘,你現在都不是全和人了,人家還要你就不錯了。」說完,對方沒敢出聲,瞪眼看著。隨後,她老公也被董小丫攆了出去。
她說,無論是手術還是放療,自己一滴眼淚都沒掉過。她慶幸自己的刀口比別人的小,有人縫了一百多針,而她只縫了三十六針。
從小,弟弟的生活都是董小丫來照料,「只要在家,除了吃飯和拉屎需要他親力親為,別的活從來不用他幹。」從醫院回到家裏,董小丫又承擔起了家務,為了不扯著刀口,她拿出一根紅繩,一頭栓在腰上,一頭栓在右手,長度剛好控制在擡起胳膊又不影響刀口的範圍。
獨身生活
胡 俊並不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她把自己沒結婚的原因歸結於太過佛系。
1998年,胡俊25歲,來上海闖蕩的第一個十年,她大部份精力都用在事業上。親戚和朋友曾給她介紹過幾個相親物件,最後都因為各種現實問題無疾而終。等她有閑暇時間開始享受生活時,一晃到了37歲。用她的話說,自己屬於自然而然未婚未育的。
40歲那年,胡俊想趁著自己還能生育,嘗試進入婚姻。那時,她交往了一個小自己兩歲的男生,對方是她在朋友的聚會上認識的,常年居住在海南。兩人網聊了一年,偶爾在上海約飯。
直到後來,兩人去桂林旅行了一個月,胡俊還是決定放棄。種種跡象讓她發覺,對方的眼裏好像並沒有自己。比如,接機的時候,他不會幫胡俊把沈重的拉桿箱擡到車上,無論買咖啡還是吃的,他只買自己的那份。胡俊還發現,男生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一點沖動,兩人在酒店同住一個房間,卻是分兩張床睡的。
回到上海,胡俊逐漸對婚姻釋然。她想,自己擁有充足的生活基礎,友情和親情同樣可以填補內心的需求,何必非找個人將就呢?
和胡俊不同,處在適婚年齡的董小丫,始終受困於自己的家庭狀況。
父母去世得早,二十出頭的董小丫靠擺攤賣冰棍,支撐著家裏的經濟來源。那時候夜市剛開始盛行,遇到有人搶位置,她隨手抄起一塊木方,直接把對方腦袋開了,在派出所拘留了三天才被朋友保釋出來。賺來的錢除了供弟弟讀技校,還用來修繕家裏的老平房。
鄰居看董小丫一個人帶著弟弟妹妹不容易,給她介紹過幾個相親物件,但都沒成。對方主要是看她沒有父母,還帶個弟弟,這意味著以後弟弟結婚買房,全得靠姐夫一家出錢。
33歲那年,有人給董小丫介紹了一個家裏開飯店的男生,那幾天飯店正好缺人,她二話沒說過去幫忙。過了幾天,男生提出想上她家裏看看。倆人一推開門,董小丫的弟弟正好在院子裏洗腳,男生隨口說了一句:「你還有個弟弟啊。」董小丫心裏的火一下躥了上來。
把人送走後,她開始坐在家裏生悶氣,來之前明明已經告訴過男生自己有個弟弟,為什麽到這還要再提一次。她約莫著對方快到家了,拿起話筒撥了過去:「咱倆不可能了,以後不用聯系了。」
從那以後,誰再給介紹物件她都通通回絕,「我不想再讓別人像挑貨一樣挑我。」
根據中國統計局官方數據顯示,2022年度,中國目前大齡單身未婚女性人數已高達3800萬。而在2021年,由百合佳緣集團和第三方數據機構艾瑞咨詢聯合釋出的【2021年中國當代不婚主義白皮書】中顯示,不婚人群在單身群體中的占比約為25%。也就是說,每四個單身的人當中,就有一個是不婚者。
40歲的喬爽從上中學起,就對婚姻感到排斥。
在她的原生家庭裏,父母之間幾乎是不說話的,很長一段時間,她以為這才是大多數家庭的正常狀態。直到上了大學,一次去室友家做客,她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別人的父母在家是會聊天的。青春時期,母親時常和喬爽抱怨,如果不是因為有她,早就離婚了。
而另一邊,等到喬爽研究生一畢業,母親又馬上催促女兒趕緊談戀愛結婚。
面對母親的催婚,喬爽試圖解釋自己不想結婚的原因,每當她說起父母的關系時,母親總是當場崩潰,然後兩人開始激烈地爭吵,最後,以喬爽摔門而去收尾。
喬爽從上學到工作從沒離開過西安老家。為了逃避家庭的陰郁,畢業以後,她一直在本地租房。30歲那年,她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工作,有天上班的路上,她突然感到雙腿沒了力氣,一頭摔在大街上,無法再爬起來。後來找專家一看,椎管裏長了個腫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