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算不算，南方某沿海地區。
我有個朋友，從小學到初中都是我的同班同學。
以下簡稱y。
y他們家是我們村裏最貧困的。他是抱養來的，因為這個家庭沒有男丁，唯一的男丁也就是y現在名義上的父親被電死了。這個家庭就剩下兩個老人和一個寡婦。
所以抱養了y，希望能延續香火。
剛把 y帶回去的那年，那個老公才死了半年不到的寡婦就跑了。
也就是說y還不到三個月就沒了父母。哪怕不是親生的。
他的爺爺奶奶把他帶到四歲，我和他是鄰居吧。我們兩家隔著不遠。
我經常和他一起玩，每次在一起玩最多半個小時他就會跑回家。
我很好奇，就跟著他去他家。
一個才四歲的小孩子自己餵豬，做飯，從井裏打水，
那做飯的竈比他人還高，做好飯之後還得把飯送去在兩三公裏之外的田裏幹活的兩個老人，而每次送飯天都黑了。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他比我們所有的同齡人都成熟的多。
後來到了上學的年齡，
他就背著個塑膠袋，就那種很久以前裝洗衣粉的袋子縫成的書包。鞋子還是撿來的，身上的衣服從來沒有一件是完整的。都是村裏人送的，或者把大人的衣服剪成小孩子的大小。
他學習很刻苦，很勤奮，是你無法想象的那種。
有一次我去找他玩，他就趴在他家門口的那個樹墩子上面寫作業，農村大夏天的，蚊子特別多。我問他為什麽不在屋子裏寫，他說電費很貴的。那會兒他六歲。
我和他從小學到初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學。
小學六年，他沒有一年不是三好學生。
任何一次考試他都沒有掉出前三。
但就是這麽努力的一個小孩子都會被人欺負，很多人說他是孤兒，沒人要的雜種。你應該知道農村人，嘴巴特別閑。
四年級的時候區裏有個比賽，作文和數學。老師提前一個月讓他準備一套好一點的衣服代表學校去參加。
那一個月他一放學就去撿瓶子，幫人拔草。
最後一天他叫我和他一起去集市買衣服。
我說買衣服去集市幹嘛，那裏沒有小孩子的衣服，得去市裏。
他就問我去市裏要多少錢，我說怎麽也得一百塊錢吧。
他就很尷尬的笑了笑，說他只有三十塊錢。
後來我爺爺喊我回家，他就自己去集市。
第二天我才知道他沒有去成。
在村口他被幾個混混堵住了，錢被拿走，還挨了一頓打。
參加比賽那天老師問他怎麽沒有穿新衣服過來。
我看著他紅著眼睛說他沒有錢，就不去給學校丟臉了。
那年他九歲。那是我只知道玩兒的年紀。
老師知道他家的情況，也知道他在那一個月天天去撿瓶子換錢。
就直接問他你的錢被誰拿走了。
他只是搖頭不說。
後來老師給他買了一套衣服，
他自己挑的。一套十九塊五
那是他人生第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衣服。一套籃球服，做工粗糙，滿是線頭。
他也不負眾望，數學比賽特等獎，作文比賽一等獎。
老師把獎狀和獎品在升旗儀式上給他的時候，他對老師深深的鞠了個躬。
放學的時候他被學校的小混混堵在了垃圾場，又挨了一頓揍。理由是他不配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撿垃圾的人就應該在垃圾場待著。
後來中考他以全校第一的名次上了我們那邊第四的中學。因為第一的中學離家太遠，他去了就必須住宿。那樣家裏就沒有人做飯和做家務。
你以為一切開始變好了嗎？
並沒有。
初中是校園暴力最多的地方。
而他這種除了學習成績之外一無是處的人，就是被欺負的最好人選。
那些學渣以欺負他來尋求快感，撕他作業，往他的課桌裏放蟲子和蛇，把他的飯盒偷走。
但是就算這樣他也一直沒有和誰抱怨，
依舊樂觀。
我問他不生氣，不委屈嗎？
他只是說有些事沒有必要去鬧，有些東西別人很多，但他沒有，他不能鬧。
我知道，他是怕事情鬧大了會被退學。
因為那些學渣都是靠花錢和靠關系進去的。
而他本身就不被班主任喜歡，因為他沒有送禮，也沒有錢請客吃飯。
在那個學校就是這樣，學習成績好不一定會被喜歡。
在那個年紀如果我被人欺負了我肯定會揍回去，我不會去想那麽多。
你看吧，我們是同樣的年紀。
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同學間開始傳他是孤兒，他家很窮，他連上學都是學校特招的。
很多人開始孤立他。
他對此不聞不問，一心讀書。
次次班級第一，年級第一，全校第一。
那種聲音就自然而然沒有了。但還是被人孤立。
剛初三的時候，有天中午他被人誣陷偷錢。教務處主任在他的課桌裏搜到了別人的錢包。而他那天中午在廣播室播音。沒人看到他，也沒人為他作證。
他的爺爺被通知到學校，
在教務處裏他的爺爺給了他一巴掌並且說他養他還不如養條狗。起碼知廉恥，別人的東西不會拿。
那個時候好像從來不會生氣的他破天荒吼了一句夠了沒？
我看著他紅著眼睛又哭又笑，好像從他爺爺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這個人就徹底垮了。
那天之後他就沒再去上學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當天夜裏就去外地打工了。
去年我和他聚了一次，衣冠楚楚，依舊溫文爾雅。
我問他這麽多年來，你怎麽從來都不怨。
他大笑著搖著篩盅問我他能去怨誰？他那短命的養父？還是拉扯他長大的爺爺奶奶？又或者是他那不知死活的親生父母？
對此我唯有舉杯一飲而盡。
怎麽樣，是不是感覺起碼後來的生活給了他補償，不算太糟糕？
算了，我告訴你。
那天晚上他回去之後就跳河自殺了。
根本沒有後來的相聚，最後一段是我很久之前做夢夢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