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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刑警口述:成為殺手前,他們都是你身邊的普通人|天才職業01

2024-11-11心靈

「當刑警十多年,我觀察過很多人死前最後的表情,他們的眼睛裏透著迷茫和困惑,就像在看一道猜不透的謎題。」

【對話的人】

猛哥 : 天才捕手FM主播

墨墨 : TVB 刑偵片愛好者,猛哥朋友

趙趕鵝: 北京刑警,天才捕手計劃作者,高大威武

【對話背景】

2019年10月,北京東城區某胡同四合院內,猛哥和好友墨墨約見一位現實中的「重案刑警」趙趕鵝,看看刑警這個職業到底怎麽個事。

猛哥: 你的筆名為什麽叫「趕鵝」?

趙趕鵝: 有一張小時候的照片,是我穿著上衣趕小鵝,所以外號叫「趕鵝」,後來在重案工作的時候接觸了很多殺人犯,發現這些殺人犯有一個共同特征,就是軸,有什麽事想不開,一定是要用殺人來解決問題,不撞南墻不回頭。

這就讓我想起來小時候的那些鵝,眼睛只有豆粒那麽大,只能看到很有限的這個東西,跟人發生沖突也不會躲,一直往前撞。我覺得跟鵝挺像,所以我就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叫趙趕鵝。

墨墨: 其實他剛一進來的時候,我覺得特別親切,不像我想象當中的警察,濃眉大眼,有點兇。

趙趕鵝: 警察裏什麽樣子的都有, 90 年代的時候有廚師、木匠什麽的都有,當時聽說招警察稀裏嘩都來了,那時候警校好考, 90 年代 2000 年的時候,警察缺人,招了很多。

猛哥: 警察是怎麽考的?需要啥素質?

趙趕鵝: 就是考公務員那些東西就行,沒有什麽特別的,說到底就是一個工作。

警察是一種文化的體現,就像老形容一個老刑警,說是眼睫毛都是空的,從頭到腳一打眼就大概知道這是一個什麽人,怎麽打交道,這些東西恰恰是你文化課教不出來的。

墨墨: 我老聽我爸說這種話,到底啥意思?

趙趕鵝: 意思就是他隨時隨地眼睛都在看,一直都在觀察。

猛哥: 咱倆頭一回見面時候我印象特別深,因為你看人的眼睛,你都是看完左眼看右眼,看完右眼看左眼。

趙趕鵝: 可能是職業病。

猛哥: 當了多少年警察了?

趙趕鵝: 11 年當警察,然後當刑警是 12 年到現在,其實都叫民警,專門有一個警種叫刑警。

猛哥: 當時你對警察認知跟現在一樣嗎?

趙趕鵝: 年輕時候肯定是一腔熱血,總是覺得警察跟所有工作都不一樣,是一種職業自戀?

幹到現在這麽長時間過去了,越來越深刻理解,它就是一個職業,一個工作,既然是工作他就要職業精神,就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警匪片裏熱血沸騰,今天必須較這個勁,必須要怎麽樣。

很多時候很麻木的,比如說在死者旁邊吃漢堡,開玩笑,大家就很放松的一個工作狀態,可能也是一種調劑,不像大家想的那麽苦大仇深,因為那到底是一份工作。

猛哥: 你覺得以你現在這個經歷,哪個影視劇的跟你們的工作狀態比較接近?

趙趕鵝: 國內的刑偵劇還在發展,有的時候拍的會有些生硬,不太接近我們自然的工作狀態。你看電影裏警察拿著槍,永遠都是槍指著房頂,現實生活中哪個警察哪有這麽幹的?

因為拿槍往上指,手指搭到扳機上,這不很容易走火嗎?幾乎我可以這麽說,可能大家會很失望,我從上班到現在,第一沒摸過槍,第二我也沒見過槍。

其實刑警是所有警種裏我覺得相對比較安全的,因為你去抓人的時候,都是趁著半夜嫌疑人都睡著了去踹門,嫌疑人也不可能大半夜的還支棱著耳朵。

猛哥: 突破了我一貫認知,我以為你好歹得比我磨槍次數多吧!

趙趕鵝: 沒有,我從來沒見過槍,2000 年初或者 90 年代末,那段時間國內的槍比較泛濫,到了我們這個年代,首先嫌人有槍的就少。

那種情況下警察拿著槍去是有危險的,因為槍一旦被人奪走了,領導一天能給你打 20 個電話。

特別怕槍出事,給你槍你都不敢用,咱們國家某個地方的兄弟單位,出警的時候直接抄倆板磚往警車上一放,到現場拿板磚跟嫌疑人拍互拍,這是真實發生的,屬於警隊轉型過程中的一個奇怪的階段。

猛哥: 人家可能說這板磚確實比槍實用,也不用匯報,就跟周星馳的折凳一樣,方便。

趙趕鵝: 是的,比警棍也好使。其實我覺得還是派出所的民警工作危險一些。因為他我們刑警是以自己的有準備去打對方的沒準備。派出所民警,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面對現場什麽樣。

110 報過來說,老公打媳婦,你去了,你看兩口子吵架覺得沒什麽事吧?你去了 4 回, 5 回,同樣一家,每天晚上都給你打電話,你覺得沒事,第五回這老公把刀掏出來了,你會有防備嗎?

前一段時間新聞,就在附近,一個精神病人,派出所老有人報警,說這個病人老抄著一把刀在嚷嚷,第一次去看的時候都挺緊張,還拿著盾牌、警棍。很多次以後,民警去了就以勸為主。

結果就這一次,嫌疑人不知道那天哪根筋搭錯了,掏著刀就把民警捅了,連一秒鐘都用不上,沒法防範。所以真正最危險的永遠是派出所民警,他一天出 20 個警、30 個警,沒法一直保證安全。

我身邊的一位平民英雄,一個派出所民警,他當時是去一個「wu瘋子」家....

猛哥: 「舞瘋子」?怎麽個無法?

趙趕鵝: 武!「武瘋子」,我不知道是警隊內部的專用稱呼還是什麽,就是動用武力的精神病人,「文瘋子」就是說個沒完的精神病人,講天文地理。

那個「武瘋子」老打他媽,對於精神病人,你的收容是需要他父母簽字的,他媽就是不簽字,被打得受不了的時候就叫民警去,可是民警去了能幹嘛?只能是讓民警去阻止。

墨墨: 民警出警的話,可以直接押送到精神醫院去吧?

趙趕鵝: 家屬得同意才行,這事他媽不同意,本來是他媽挨打,結果最大的阻力還來他媽,結果這個民警那次出現場就還挺謹慎的。

又聽那個「武瘋子」打他媽,他帶了四個人一塊出現場,這個「武瘋子」開門的時候文質彬彬的,戴著眼鏡,光著上身穿著牛仔褲。

老民警說,你跟我們去派出所一趟,其實就想關他一會,冷靜一下再給送回去。他說行,然後回屋穿衣服,拿著切西瓜的刀,把老民警按到墻上就是一刀,從脖子前面進去,從後面出來漏了一刀尖,離氣管不到一公分。

猛哥: 你這話頭,人沒事沒死,是吧?

趙趕鵝: 就差一點點!就算周圍人多,碰見拿刀子的也沒辦法,民警也沒受過專業訓練。如果說有人拿著刀過來,就算再資深的教練也會告訴你,這種情況只能跑,沒什麽太好的辦法。

當時他直接就把民警給捅了,現在這民警一到陰天就渾身都難受,坐不住。他歲數也挺大的,現在得 50 歲了,你說他容易嗎?太不容易了。

後來這個武瘋子被抓了之後,他母親天天在派出所找茬,你說這民警還活不活?沒法弄。

二零零幾年到二零一幾年,這十年是中國民警比較黑暗的十年,它是一個轉型期。從不完善到完善,從大家夥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到知道該怎麽做,這中間有很多民警的血淚。

猛哥: 知道該怎麽做,這過程都是一個個民警用經驗試出來的。你說的這個其實不是小事了,我見到很多,因為很小的事在派出所鬧。

趙趕鵝: 那太多了,比如說有人喝多酒了難受,就要找警察聊聊天。

猛哥: 要解酒是吧?

趙趕鵝: 他那麽大歲數,還喝了酒,非要進派出所,那就得陪著他聊,怕他出事。原來派出所都有一個醒酒室,就是給這種醉鬼專門準備的地方,如果他鬧得厲害,就給他用約束帶捆上。

但那種鬧得特別厲害的,他拿腦袋往墻上撞,你要送他去醫院,他也沒什麽事,他也不去。

墨墨: 他就是喝多了。

趙趕鵝: 就是喝多了,就想找你。

猛哥: 你告訴他,別光喝酒,你吃菜啊,幾個菜喝成這樣?

趙趕鵝: 說來說去就是想找一麻煩,說「你關了我吧」這種話。給他送進去,還怕他家屬找,給他家屬打電話,家屬又不管,就只能心平氣和地陪他聊。

猛哥: 那都得接待,不能攆出去。

趙趕鵝: 對,再一個最常見的是兩口子打架。

墨墨: 會像電影橋段那種嗎?比如兩口子打架,你去拉架,看到男人正在打女人呢,你過去給那男人來了一拳,然後女人上來給你一巴掌,說「誰讓你打他了?」

猛哥: 你跟你老公就這樣,是吧?

墨墨: 不是,我是在電影裏看的。

猛哥: 回頭見了你老公我問問。

趙趕鵝: 警察出現場,碰上像兩口子打架這種,你怎麽勸都是錯。如果給拘留了,其實是加深了家庭矛盾。

比如當時老公跟媳婦正打著呢,給媳婦打傷了,如果真給拘了15天,他回來找不著警察,還能找不著他媳婦?你說我們這麽做,是幫了他媳婦,還是害了他媳婦?

最後把事全推到警察這裏了,所以警察有時候難處理。

猛哥: 在醒酒室旁邊再蓋個屋——家暴室。

趙趕鵝: 在國外是有家暴中心的,人家第一次也不是直接抓,要先勸。如果勸完解決不了問題,會找法律援助,找律師去告。

最後一關再管不了,要是還打的話,人家才找警察。你說咱們這是一打,一報警,就是警察去,那警察怎麽管?只能和稀泥。

猛哥: 對啊,丟自由車之類的是不是也得報案?能找到嗎?我的自由車丟好幾年了,我現在還抱有一絲希望,等著民警給我打電話呢。

趙趕鵝: 是這麽回事,現在英國對這種小偷小摸已經不立案了,大家應該都看過這方面的新聞,英國是最先做出的改變,就是小規模財物被盜竊,都是保險公司來賠,警察已經不管了。

因為盜竊的案子,如果要是特別上心,能不能破?可以,但需要什麽樣的工作力度?比如說一個命案,要找一個嫌疑人,二十幾個民警追錄像,追三天三夜,能把殺人犯抓到。

就有人說了,那你有這個本事,為什麽我的手機、自由車找不回來?這還有個比例原則,為你同樣的財物,要付出多大警力來辦這件事?

所以很多時候不是警察不管,是因為一兩個警察單打獨鬥,根本幹不成這件事,又沒有足夠的警力去幫你幹成這事。美國警察和英國警察也一樣,總說中國丟手機、丟自由車找不著,國外也找不到。

猛哥: 主要中國的自由車多。

趙趕鵝: 警察說實話很難辦,反正有個比例原則,就是大規模的警力要用在什麽樣的事上。現在北京市一年還有 100 起到 200 起非正常死亡,包括命案,這些是需要民警花大力氣去做到萬無一失的。

猛哥: 我記得你在文章裏寫過,中國的警察對命案是零容忍的。

趙趕鵝: 對,其實各個國家的民警對命案的態度都很嚴謹,但是中國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是中國城市人口的密集程度,以及配套的設施、攝像是很完善的。

再比如美國中產階級有一個二層別墅,後院有遊泳池,底下還有地下室,裏面放什麽東西別人也不知道。假如你在中國現在的大城市裏殺了一個人,然後你離開手機、離開身份證,你能活多久?你能跑多遠?

所以倒不是說中國警察比外國警察強多少,但確實是中國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就是我們的環境不一樣。

猛哥: 那你當了刑警之後,接觸的全都是刑事犯罪?

趙趕鵝: 主要是殺人。

猛哥: 就還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做命案」這一塊?不是「做命案」,是追查命案?

趙趕鵝: 就是「殺人」這一塊,哈哈。

猛哥: 中國有連環殺手嗎?

趙趕鵝: 美國從六七十年代開始研究這個課題到現在,連環殺手的形象一直在變化。最早接觸連環殺手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是泰德·邦迪那個形象,就是英俊、談吐不凡、魅力逼人。

到八九十年代又出現了像亞特蘭大那種連環殺兒童的,都是殺同種族,兇手不太善於言辭。

當時這幫專家又拍胸脯說,連環殺兒童的都是由於性或者各方面受到抑制,都是某方面有殘缺,或者同年有特別慘的經歷,才做這種事。

最近這幾年,像高承勇、龍治民、楊新海這些中國本土的連環殺手,又跟國外的研究成果不一樣。

什麽樣的都有,有說話滔滔不絕的,還有殺了 48 個人的龍治民,特別愛看書,很有文化,還有沈默寡言的比如楊新海,也有童年過得很幸福的高承勇。

而且當時還有一個論斷,說連環殺手都是道德層面很缺失,沒有道德感,沒有內疚。但高承勇對死者一直很內疚,民警問他,「你也有女兒,你怎麽能這麽幹?」

高承勇也慚愧地低下了頭,也沒像國外專家說的連環殺手毫不在意別人的生命。

所以你看,對連環殺手的研究限於時代,每一個時代都能給出一個不同答案,其實每一種人都有可能成為連環殺手。

研究到現在,再也沒有學者特別篤定地說連環殺手是什麽樣,因為什麽樣的都有,基本都出現過了。

所以能給出唯一的一個論斷就是,如果連環殺手在我們身邊,他一定是個你看不出來的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個人,他可能就生活在我們身邊。

有一位專家說的話我特別認同,基因是子彈,然後環境給上膛,最後扣動扳機的是特定事件。

不是說先天性有什麽問題,導致他一定會成為連環殺手,也是需要有一個醞釀的條件,而且跟環境、文化都有關系。

現在50%以上的連環殺手都在美國,美國境內常年有30到50名連環殺手在作案,其他國家的連環殺手加在一起也沒有美國這麽多。這能說跟美國的文化沒關系嗎?難道僅僅是人種的問題嗎?

歐洲跟美國的人種也沒有什麽區別,更多是跟文化有關系,美國文化是比較自負、比較以自我為中心的,那種文化更容易產生連環殺手,這點毋庸置疑。

猛哥: 可能他們的影視作品也在渲染連環殺手的神秘感。

趙趕鵝: 對,跟他們的傳媒特別發達,大家自由去接收傳媒裏的這些垃圾資訊也有關系,就是總看這些東西。

咱們國家真正的連環殺手很少,殺兩三個人就叫連環殺手嗎?不是的。連環殺手的英文轉譯叫Serial Killer,是有次序的、定期的去殺人,他把殺人當成一個儀式,是生活中必須去做的一件事。

今天殺一個人,搶了20塊錢,明天又殺一個人,搶了500塊錢,這是連環殺手嗎?這不是。他是為了生存,迫於生計,才去做這件事。

而連環殺手是必須得定期殺一個,殺完之後他心裏的某種欲望被緩解了,一段時間過後又不得不再去殺,這叫連環殺手。以這個標準來說,中國的連環殺手很少很少。

猛哥: 那你這些年見到的基本都是殺人犯?

趙趕鵝: 殺人犯見多了。

猛哥: 有什麽共性嗎?怎麽著了就非得殺人?

趙趕鵝: 殺人犯有一個共性,用我的話說就是軸、想不開。

比如說影視裏演的懸疑電影,包括東野圭吾寫的推理,一個殺手費盡心機,研究各種機關,恨不得就為了弄死這個人而研究一兩年,這在生活中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如果有這個精力、這個時間,那他幹什麽事都能幹成,他生活中的問題一定要透過殺人來解決嗎?

誰見過這麽有毅力、有耐力、有智商,又有時間,又有財力,這樣一個人會去幹殺人這種蠢事,來解決他生活中的問題?

猛哥: 那好多事也想開了,都翻篇了。

趙趕鵝: 對吧!還有人跟我擡杠,說在中國怎麽樣能制造一起殺人不被人發現?最後說連無人機、氫氟酸什麽的都用上。我說你連這些裝置都有,你殺人幹嘛呀?

殺人的兇手都是什麽人?比如喝完酒在歌廳裏,因為小姐來回串場,跟鄰桌的人發生矛盾,被人一煙灰缸砸過來,砸得滿臉是血,他一看著血就發狂了,也不想後果,拿刀過去捅。

一刀之後他就在現場坐著,在那叼根煙等著警察來,他也後悔,他知道他後半生完蛋了。

這是中國的真正意義上的殺人,都是沖動。

如果一個人有那麽長時間,有那麽多精力,有那麽高的智商,他為什麽要去透過殺人解決問題?有什麽問題非得透過殺人,把自己的後半生搭上,去幹這麽一件事?

所以說影視作品跟生活中不一樣的就在這,我見過的絕大多數的殺人犯都是特別軸,容易沖動,想不開。

今天我走路碰上死路,撞上墻了,我得把墻撞倒,我再過去,就不會從另一個角度去想想這件事。

墨墨: 那你有遇著過高智商的殺人犯嗎?

趙趕鵝: 倒是有,我之前寫過的那個連環殺手,我覺得他智商比較高,但是他露的破綻也比較明顯。他把人殺了之後碎屍,知道裝到行李箱裏拉走,這就算是智商很高的了。

墨墨: 其實不像TVB裏演的那樣?

趙趕鵝: 不是,我再講一個數據,你可能都不信,這是我自己統計的,百分之三四十的殺人犯,殺了人之後都不知道去哪。

墨墨: 就懵逼了?

趙趕鵝: 就在現場,拿著刀站在血泊裏,一般都是叼根煙,自己報警,「我殺人了你過來」。要不就是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渾身是血,也不知道去哪。絕大多數都是這種,都是蒙了。

猛哥: 能稍微處理一下都算高智商的了。

趙趕鵝: 對。

墨墨: 那我突然間覺得大連的13歲男孩,就是殺了9 歲女孩的那個男孩,還算有智商的了。

趙趕鵝: 可能大家覺得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了不起了,但所有當時出現場的民警,第一反應都是幹這個事的人一定是個小孩。

死者就住這小區裏,他也住這小區,他把死者直接就扔到同一個小區的灌木叢裏,往人臉上再扔兩袋垃圾。

只有小孩會這麽幹,就是不計後果,也不太遮掩,用我們行話說肯定是「小崽」幹的。

他把這小女孩騙到家裏,第一他是在家裏殺的人,第二哪怕他把屍體藏在家裏。如果是一個成年人作案,沒有交通工具,會把這屍體在家裏藏兩天。

他直接拖著屍體,那血還沒幹,拖出去 100 多米,就扔到外面,警察順著血跡就找到他家去了。

你覺得他智商有多高?這一看就是小孩幹的。但是另一方面這事又不像小孩幹的,因為看起來特別冷血。

墨墨: 因為一般的孩子會恐懼這些東西,會害怕,我感覺他就很淡定,而且他還反復兩次去問。

猛哥: 我反倒覺得那個年齡段的青少年道德感挺低的。

趙趕鵝: 我記得看馬奎斯寫的【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裏面有一句話寫得特別好,就是那哥倆要去殺人,去之前在飯店裏先鬧了一場。

飯店老板當時覺得,這兩個人說他們要去殺人特別扯,但是後來又覺得這兩個人的狀態很像小孩,這個兇殺案可能真的要發生,因為只有小孩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你得從另一面去考慮這件事,如果是成年人會有顧忌,他會想到我在這個小區裏把這小女孩弄死了,那警察破案能用多長時間?

猛哥: 對啊,像你說的,順著血跡找過去,警察十分鐘就破案了。

趙趕鵝: 像這種肯定能破的案子,你還敢把人殺來了,這只能說明你兇殘。但他沒按成年人的規則玩,成年人即使是幹這種事,也不可能這麽幹。如果他都知道肯定被警察抓,還這麽幹,那我覺得這個更可怕。

猛哥: 其實你接觸的除了殺人犯,更多的就是屍體?

趙趕鵝: 見屍體見多了,從一開始見到屍體,怎麽看怎麽不舒服,一直到後來,為了熏味兒還得拿漢堡壓一壓。

猛哥: 還得用雞腿堡。

墨墨: 是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嗎,比如聞一聞風油精就不會吐了?你剛開始吐過嗎?

趙趕鵝: 現在的人聯系這麽方便,人家都有手機,如果有人來報案說人失蹤了,我們先問手機還開不開機?如果他說手機關機了,聯系不上了,也沒去上班,那我們就覺得這人基本上危險了,所以很快就能找到這個人。

不像以前,一個人消失了,有可能是去那打工了,或者屍體被扔到哪裏找不到,直到聞到屍臭了才找到。

猛哥: 現在的人聯系很密集。

趙趕鵝: 所以我們現在出的現場,屍體可能還有溫度。當然我也出過那種現場,就是老頭喝酒喝多了,死在家裏了,他本來就是孤寡老人,直到有味兒了才被鄰居發現。

那個味兒,你出過一次就了解了,外衣還可以洗洗,內衣全都得扔,那個味兒根本洗不掉。

猛哥: 啥味兒?你給我們形容一下。

趙趕鵝: 每個人對屍臭味的理解都不一樣,我聞屍臭味就是跟垃圾焚燒場的味道一樣。

猛哥: 我們也沒去過垃圾焚燒場。

趙趕鵝: 反正就是燒垃圾那種味兒,特別特別惡心,你會感覺到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撲面而來一樣。

猛哥: 就是水滸傳裏寫老虎出來時那種味兒?

墨墨: 估計無法呼吸,戴幾層口罩都擋不住。

趙趕鵝: 我記得我出過一個現場,真跟電影裏演得一樣。

有一個老太太覺得她的老頭沒死,還想辦法要把老頭弄活,就一直留著屍體,拿一種白粉往那個老頭身上抹,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粉,那個老頭的屍體表面倒是沒什麽問題,但他都「流湯」了,好多蛆在那動來動去。

後來是他兒子發現的,他兒子一直從外地打電話,感覺這老太太接電話的聲音不對,懷疑是老頭死了。等兒子開車回來,那都已經過去四個月了,從夏天已經快到秋天了。

有鄰居來找,老太太就說是家裏腌酸菜了,人家看她那麽大歲數,也沒辦法。

那天是我師父出的現場,他剛進樓道,還沒上二樓,就說「完蛋了,趕緊叫技術隊來吧」。

他還沒開門呢,一聞就知道了。後來他一開門,那個感覺就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

猛哥: 就像馬三立在相聲裏講的,「被蒼蠅推出來」。

趙趕鵝: 就是硬著頭皮往裏走,在推開臥室門之前就一直想象。

猛哥: 這老太太的精神也不正常了吧?

趙趕鵝: 他不太正常,孤寡老人。

墨墨: 要麽就是有點什麽信仰。

猛哥: 不是三四天,是四個月,那基本沒人形了。

趙趕鵝: 最可怕的就是人形還有。

墨墨: 沒有巨人觀嗎?

趙趕鵝: 沒有,老太太抹的那些粉還有點防腐作用。

猛哥: 什麽叫巨人觀?

趙趕鵝: 我告訴你巨人觀是什麽樣,就是腮幫子會先鼓起來,就像一個人生氣、在憋氣一樣,隨之就是身上的皮都發松。

墨墨: 是放置很久了的那個狀態,太難受了。我有一本珍藏的書叫【屍體變化圖鑒】。

猛哥: 我有電子版。

趙趕鵝: 我的生活就是一本活生生的「屍體鑒別圖鑒」。

猛哥: 看了那本書確實很震撼,和電影裏拍的不一樣,最大感覺就是人「癟」了。

趙趕鵝: 因為人死之後,膠原蛋白流失特別快,很快人就幹癟了。就像我們出現場,大家都覺得我們刑警一看就能知道怎麽回事,其實屍體擺在那,並不知道是多大歲數,最後要透過牙齒和骨骼去鑒定多大年齡,因為他臉癟得厲害。

我出過一個現場就是有一個女屍,我們誰也看不出來她有多大歲數,法醫就只能先出一個初步報告,就說這人大概 20 歲到 45 歲之間。有時候真的看不出來多大年齡,就是幹癟的那個狀態。

猛哥: 而且我還有一個感覺,就是人死了,他的脖子是不用通氣的,所以我看一些屍體的照片,脖子的形狀都特別不自然。

趙趕鵝: 你說的還真對。

猛哥: 就是如果正常人的脖子是這個形狀,人是不能呼吸的。

趙趕鵝: 因為「人活一口氣」嘛,那口「氣」散了之後,脊椎一旦沒有根本的承托力,整個人就變得奇形怪狀了。

猛哥: 對,奇形怪狀,就是這種感覺。

趙趕鵝: 有兩個細節,一個就是我們出車禍現場的時候,如果那人仰著脖子死車裏了,正常人仰脖子的狀態大家應該能想象得到。

但他的狀態就是,我們去看屍體的時候,都分不清這屍體哪邊是前、哪邊是後,因為他的脖子能仰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完全失去了脊椎的核心力量,就是沒有牽引的那個狀態。

還有就是,比如平時抱起一個100斤重的人很容易,如果是100斤的死屍,四個小夥子剛剛勉強能拖動。

猛哥: 這個我也見過,我就不明白為啥。

趙趕鵝: 他沒有重心,他就像一袋面粉,你想象一下,你拖著的是一塑膠袋的水。

猛哥: 那你這工作接觸的全是刑事案件,除了死刑犯就是死屍。

趙趕鵝: 也發生過比較有意思的事,我記得出過一個現場,就是我說的那種特別軸的兇手,一個男朋友拿一把刻刀,就是那種裁紙刀,把他女朋友捅死了。

這個女同誌的屍體在那擺著,我們還在問旁邊的目擊證人,結果這死屍活過來了。

猛哥: 啊?

趙趕鵝: 就有一個女的,兩個眼睛黑著眼圈,過來找我,沒把我嚇死。結果後來一看,是她孿生的姐姐。

猛哥: 這個也太......你在案發現場是吧?

趙趕鵝: 對,我就在案發現場,正低著頭在那記筆錄。

墨墨: 長得一模一樣?

趙趕鵝: 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我跟她也不熟,反正看是看不出來,沒把我嚇死。

猛哥: 當時你當多少年刑警了? 趙趕鵝 這是2015年的事。 猛哥 沒碰見過這種,是吧?

趙趕鵝: 沒碰見過。

墨墨: 這還挺稀奇的。

猛哥: 你沒問問她呀,說你不早說一聲。

趙趕鵝: 我還敢問她?我都快嚇死了,而且她還化了眼妝,又哭花了的那個狀態。

猛哥: 給我們講講,你頭一回見到屍體是什麽感覺?

趙趕鵝: 第一次就是那種「路倒」。

猛哥 : 「路倒」就是倒在街邊死了?

趙趕鵝: 對,冬天「路倒」特別多,流浪漢、喝多的,或者是本身就有疾病的,在路上犯病了。當刑警時間長了,見到的時候真就沒感覺了,因為會下意識地把屍體當成一件擺在那的「物品」。

墨墨: 當成一件事,就是一個工作。

趙趕鵝: 對,見得多了,見第一個的時候也許有感觸,見第100個難道還能有感觸?

猛哥: 那你剛開始有感觸是因為什麽?

趙趕鵝: 剛開始有感觸還是那種腐屍,那種沖擊力比較強的碎屍,比如在黑暗中,在塑膠袋裏摸來摸去,摸到一個耳朵。

猛哥: 為啥在黑暗中?

趙趕鵝: 就是在一個庫房裏,兇手把人弄死之後碎屍,感覺應該在那裏,因為錄像裏看著看著他把人拖進去了,也沒再出來。所以在裏面瞎摸,就摸到這個,那沖擊力還是挺強的。

猛哥: 就像你說的,衣服就開始有味了。

趙趕鵝: 第一次看到屍體的開放性傷口,有一個感觸,就是人肉跟豬肉差不多。現在做替代實驗的時候也都是拿豬肉在做,豬肉跟人肉的紋理之類的都很像。

猛哥: 顏色也差不多?

趙趕鵝: 差不多,就覺得都是肉。 猛哥 你自己平時去市場買菜嗎?

趙趕鵝: 買啊。

猛哥: 看著豬肉的時候,你會想起這些屍體嗎? 趙趕鵝 不會,碎屍的很少。但是視覺沖擊力比較強的是人頭,看到胳膊、腿都是斷臂殘肢的時候不會害怕,因為它是不具備人的特征的那麽一個東西。

比較害怕的是那種斷頭,就一個臉,還有表情,你知道他曾經是一個活人,他非常完整地保留了一個人的基本特征,但他「下面」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你會覺得特別恐怖。

猛哥: 就是表情會凝固在那?

趙趕鵝: 死人的臉上是一種迷茫的表情,就像在做一道題,在找一個答案,沒找到,特別迷茫那種感覺,「我怎麽就死了呢?」

墨墨: 不是驚恐的表情?

趙趕鵝: 基本都是比較迷茫、困惑,眼睛半睜半閉的那個狀態......

【後記】

我們還沒聊完,趙趕鵝警官接了一個工作電話便匆匆離開了,這就是刑警的工作日常。不久後我們又約他完成了一次對話,刑警工作中一直這麽壓抑嗎?有哪些憋不住笑的時候?對話刑警趙趕鵝下篇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