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呆在家裏無緣無故地煩躁,發悶。小說寫個把小時沒了精神勁,卡住了。
那時候我特想找個人說說話,聊什麽都可以。可是,家中除了兩尾金魚能張張嘴,除了我,再沒第四張嘴了。
悶呀,就到陽台抽煙吧。望著樓底兩個清潔工洗著拖把,閑聊,不時發出笑聲。現在是下午三多點。再過個把小時,老婆孩子就回來了。閑在家裏兩個多月,很少出門,呆在家裏看書,寫小說。除非煙抽完,我才下樓去小區門口的超市。
起初寫累了,我還會看看電視,調節調節。後來,對電視沒了興趣,覺得那些膚淺電視沒啥意思,看多了膩不過!
陽光按部就班,偏西,從樓頂滑下來,越來越弱。如果就那麽一直弱下去,或許就沒後面故事發生了。門鈴是在陽光微弱時唱響的。叮當叮當——
01
一個老太太摁響我家的門鈴。她站在門口誠惶誠恐地望著我,沒說話。
你有什麽事嗎?我打破僵局。
她說:你好你好,我也住這小區,二十幢的。
老太太自我介紹,說完淺淺一笑。老太太沒等我反應過來,或者她根本沒指望接話。她從布袋摸出兩個雞蛋。
布袋是那種常見的旅遊袋,淡黃色,袋子右下角一行字,普陀山紀念。
雞蛋是熟的,塗著胭脂紅,很喜氣。我兒媳前天生了一對雙胞胎,在三醫院生的,兩孫女長得很好看!
老太太給雞蛋前,告訴我她添了兩個孫女,而且還很好看。謝謝,恭喜你老人家呀!接過雞蛋我客氣幾句,隨手將雞蛋往鞋櫃一擱,大人小孩都健康吧?
大人倒還好,就是小孩不怎麽好,一個三斤三兩,一個整三斤。醫生說小孩營養不足,現還在嬰兒室二十四小時看護呢,唉!老太太說完,搓著雙手盯著我,問道,先生,你家小孩幾歲了,男孩還是女孩?
我告訴老太太,我女兒上小學四年級了。
我知道老太太這是沒話找話,瞧她表情我已猜出她來意了。這兩年,也不知刮了一股什麽風,上門的騙子如雨後春箏,今天冒一根,明天生一叢,大有茂盛成林之勢。
上個月,還在做飯有人摁門鈴,一問,人家說是大潤發的服務員,說是公司搞活動,上門免費清洗油煙機。也不知道真假。因為前幾天剛洗過油煙機就給推辭了。
幾天後,聽說樓上一戶人家,那天他家油煙機免費服務了。油煙機洗是洗了,但洗比不洗還糟糕,說是洗後電機沒轉兩天,壞了。什麽原因,不清楚。
最關鍵的是,人家洗完油煙機,男主人的手機不見了,他們猜測手機是服務員順手牽「羊」牽去了。打電話投訴,大潤發卻說他們根本沒搞什麽活動!
再比如上個禮拜,我還在午睡,有一小夥提個紙袋上門推銷,話沒說兩句就塞我一包化妝品,洗發精,洗面奶,保濕水,日夜霜。說公司搞活動,免費送的。即然這樣,我就收吧。等我收下化妝品,小夥話題一轉,說他是哪個大學的學生,見習兼勤工儉學,說這次化妝品大派送公司只收成本價……
說這些,你大概明白了吧。天下底哪有免費的午餐?老太太給的這兩個雞蛋是雞蛋嗎,不是,沒準就是兩個「炸彈」。
我想在老太太沒甩「大尾巴」前把雞蛋還給人家。伸手去摸鞋櫃上的雞蛋。「啪——」糟糕!一個雞蛋居然讓我碰到地上了,撿起來一看,雞蛋裂了。
雞蛋新鮮得很,早上剛煮好的!老太太看我盯著破雞蛋,她笑著跟我說。瞧她滿臉笑容,額角的擡頭紋一根一根醒過來,擠在一塊好像在嘰笑我:小子,這回你乖乖掏錢吧!
大不了就掏幾塊錢給人家吧。兩個雞蛋市場價一塊錢,你就是再貴,還能超過拾塊!這麽一想我反倒放松了。我不能讓老太太輕易獲勝。反正我現在有的是時間,而她就不一定了,看她布袋鼓鼓的,沒準剛開張呢!
我把老太太請進客廳,而且還給她倒了一杯茶。我故作對小孩狀況表現出關切和惋惜。
老太太見我這樣,以為我被她那通話感動了。她也來了精神,好像忘記她還有大半袋雞蛋沒送出去。她把布袋擱在腳旁,跟我說,先生,你是好人呀!老太太頭腦清醒,她沒忘記贊揚我。
我搖手。我問老太太哪兒人。因為我知道住這小區的十有八九都是外地人。
老太太說她是蘇北的,兒子兒媳去年在鹿城剛買的房子,兒媳生產她是過來伺待小孩的。老太太或許因為我的熱情,或許樓上樓下爬上爬下累了。居然沒說送雞蛋的潛台詞。
跟老太太閑聊中,我得知她在蘇北還有個女兒,去年出嫁了。在蘇州的兒子是她家老大,兒媳是河南人,跟她兒子在同家公司上班……
聊著就聊到了雞蛋。我說我老家生小孩也有送雞蛋的風俗,不過那是給老丈人家報信送的,送的個數也有說法的。生兒子送三個,生閨女就送兩個。老丈人一看雞蛋個數就曉得女兒得兒還是得女了。老太太聽我這麽說,樂了。她拍大腿,連說,對呀,對呀,我們那兒也是這樣的。
唉,要不是孫女身子弱,兒媳是準備回娘家的,說是到娘家熱鬧熱鬧,雙胞胎!多大的喜事呀,先生,你是不知道,那兩個小孩就跟一個人似的,小眼睛小鼻子一模一樣,就連耳朵也一般大小!老太太眼睛好像被什麽點亮似的,晶亮。說到最後她嘆口氣,說兩小孩命苦,一落地就受罰!
我安慰她,現在醫術不比從前,很先進的,小孩只不過是身子弱,在醫院住段時間肯定會好的。老太太聽我這麽說,強扮笑臉點頭說道,在醫院呆著肯定是安全的,就是、就是呆一天好幾百呀,先生,不怕你笑話,我跟他爸也就是種田的,沒什麽收入,去年兒子買房裝修早就把家裏那點積蓄折騰完了,現在,小孩住院一天好幾百,親戚家能借的都借了,可這窟窿卻越陷越大,哎,往後怎麽辦喲!
老太太抽泣。
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你能不能幫個忙,拾塊五塊不嫌少,我就盼著兩小孩能渡過難關,可憐呀……老太太說完頭低下來,搓手,斜眼瞧我。
老太太送蛋的意思,我懂。她借蛋生錢的動機不管怎樣,我請她進來之前就想好了,只要她開口啄破那層意思。
上午買煙,剛好破開零錢。所以在老太太吞吞吐吐說出來意後,我就掏了拾塊錢給她。老太太也許感到詫意,她遲疑片刻,接過錢,感動得她居然雙手合一,連說謝謝。
老太太起身要走,或許她覺得再坐下去沒什麽意思了!我看她拎著布袋往樓上走,她看我還站在門口,勉強一笑,說去樓上看看。我朝她點頭,然後把門關了。
老太太肯定以為我忙事去了,哪曉得我還站在門後,盯著貓眼朝外張望呢。我想知道老太太去樓上的結果。樓上就兩戶人家,據我所知的,那兩戶其中一戶夫妻在外企上班,現在才四點多,應該還沒下班。
另一戶應有人在家,那一戶是外地人,小兩口也在外企上班,小孩兩歲多,鄉下來的老太太在幫著帶。好幾次,我碰見那老太太抱小孩到樓下散步,隨身帶個方便袋,路過垃圾箱時,總會倒頭掃一眼,要是有飲料瓶,哈腰撿起來塞進方便袋。老太太送喜蛋該不會碰壁吧?
謝謝,謝謝,我家小孩還小,吃不得雞蛋,前兩天她媽帶回一個茶葉蛋,小孩噎得直翻眼!大姐,謝謝你呀,我呀,我也不吃,我牙都掉光了!沒骨頭?我曉得,雞蛋哪有骨頭,沒骨頭我也吃不動,謝謝你大妹子,趁天沒黑,你趕緊去樓下那幾家看看吧,對門呀,對門那家怕是還沒下班,樓下、樓下好像有動靜,大妹子,你去看看?哦,樓下那家你去過了!那你去對面那棟樓吧,說不定有人在家呢,大妹子,謝謝你喲,我關門了,小孩認生,我就不送你了!
嘭——
老太太下樓,從貓眼前一晃而過!看模樣,是碰壁了。我預料中的結果。只是老太太的表現如此平靜,是個意外。她不像一些推銷員,死纏爛打,沒有十幾分鐘的交戰,他們是不會退場的。今天,老太太卻是個例外。
02
若幹天過後的下午。我從郵局取回稿費,正琢磨是不是去易初愛蓮買菜充實充實冰箱。門鈴響了。摁門鈴的,我認識。想必大家也猜到了,順著小說往下讀,來人要不是老太太?你肯定覺得故事講得不夠圓滿。其實,你想的和我一樣。我也想知道,老太太她兩孫女出院了沒有,再就是順便了解一下,那天她的雞蛋有沒有送完!
老太太看上去氣色不錯,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兩側各一枚黑發卡,方格子襯褂。老太太握個礦水瓶,半瓶奶色的液體。從顏色判斷那絕對不是礦泉水。也許是她孫女喝剩下的牛奶,或許是豆漿。老太太沒等我開口,左腳踩右腳跟,樂呵呵換好拖鞋,進來了。
先生,你是好人,大好人!老太太豎起大拇指,鼻跟前晃了晃。拾塊錢的大好人?我竊笑。老太太誇張的動作,讓我懷疑她是在誇還是諷!我兒媳說,好人一生平安,先生,我孫女托你的福,都出院了!老太太抹嘴。先生,你還在看書呀?真是個知識人,瞧你家這麽多書,真了不起!老太太半個身子探進書房,指著書櫃裏的書贊道。
老太太心情不錯,她參觀完我的家,給總結了兩個字:蠻好。待她坐定,我問她有什麽事?我猜老太太不是特地過來報平安的。她肯定另有目的。
哦,先生,我、我還真有點事要麻煩你!
我猜得沒錯,老太太說話開始不利落了。難道是又要錢?瞧她這副打扮,手裏除了半瓶奶色的飲料,也沒啥道具呀!那她又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上次為她兩個雞蛋被老婆臭罵一頓,老婆說我腦子進水了,兩個雞蛋拾塊錢?金蛋呀?女兒想吃雞蛋,老婆不讓,說還不曉得幹不幹凈呢,雞蛋最後被老婆扔到垃圾箱了。
先生,禮拜天我孫女喝滿月酒,昨晚我想到你,今天就過來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但從那次你給我錢,我就看出來了,你面善心好!
老太太專挑好聽的說,她越這樣,我就越緊張。我不曉得她要麻煩我幹什麽?我知道熟人間的推辭往往很尷尬。老太太和我也有過一次交往,我在她眼裏肯定是算作熟人了!如果是那樣,我的幫忙就變得理所當然了。這麽一想,我有些坐立不安了。而老太太卻越說越投入,礦水瓶在她手裏舞起來,嘩嘩作響。
先生,剛才在你家咋沒看見墨水瓶呢?
墨水瓶?我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以為聽岔音了。
哎,墨水瓶呀,我覺得你家肯定有墨水的,那麽多書,怎會沒那東西呢?是吧?老太太這一問,我蒙了。什麽意思呢?難道她要墨水寫大字不成?對了,她孫女不是過滿月嗎,沒準她家要用對聯,墨水懶得買!再看老太太那個礦水瓶,我好像明白了。
墨水,有的。前幾天剛用過,擱陽台了!我去拿。
哦,原來擱陽台了,我說怎麽沒看見呢!老太太嘟囔一句,老太太隨我到了陽台。擰開礦水瓶蓋子,我見老太太並不喝也不倒那半瓶奶色的液體。我指著那瓶子要老太太處理掉裏頭的液體。老太太晃動礦水瓶,奶色一蕩一蕩的。
我就要一點墨水,就一點!筷子頭那麽一滴就好了!老太太樂呵呵瞅著我笑,先生,麻煩你了!你能給我找根筷子吧,我就醮一滴!
就醮一滴?老太太是不是無聊逗我玩呢。我實在想不出一滴墨水的作用,看老太太又不像是開玩笑。
最後,我找根筷子給老太太。老太太把筷子頭探入墨水瓶,然後慢慢抽起,浸濕墨汁的筷身,離開瓶口的瞬息,在筷子頭凝成一粒墨珠子,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將礦泉瓶挪到筷頭下面,表情嚴肅,嘴巴微張。墨珠子輕輕一顫,「叭」地滴進礦水瓶裏,墨黑嗆入奶白,慢慢散開慢慢散開……老太太擰緊瓶蓋,然後左右晃動,嘩嘩、嘩嘩——再看那滴墨汁,沒影了!
你是好人,謝謝,謝謝!事辦好了,我也該回去了,兒媳還在家等著呢!老太太說著要走。俗話說:頭回生,二回熟。既然熟了,老太太我得送送的,哪怕裝裝樣子。在樓梯間,老太太告訴我,她今天給兩孫女討來墨寶(也就是那滴墨汁),來年,兩孫女肯定可以平步青雲!
老太太說那話時,得意地晃動礦水瓶,她說喝滿月酒那天,她要親自給孫女餵這瓶「奶」。原來,奶色的液體是老太太兒媳中午特意擠下的奶水,與墨汁兌一塊是為過滿月那天給小孩喝。老太太說這是她老家的風俗,說小孩滿月喝墨水長大了聰明!
03
晚上,我把老太太借墨汁的事跟老婆說了。原以為老婆聽後會說稀奇的,哪曉得,她聽完連說幾個不得了,不得了!開啟防盜門,門沿門角,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邊看邊問我,看看,有特別記號沒有?
老婆說那個老太太有問題,現在騙子的花招多得很,前幾天新聞報道,有些騙子會借各種理由進你的屋裏,探得虛實然後在你門邊做個記號,等你哪天不在家了,就撬鎖進來!
我認為老婆是危言聳聽,老太太怎麽可能是哪路人呢?
說你弱 智你偏不信,壞人都在臉上寫字呀?你說人家為什麽找你借墨汁,還是一滴墨汁!人家不是另有所圖,能找你借一滴墨汁,我就是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那老太婆不是好東西!
若跟老婆就此事爭下去,我覺得毫無意義而且還會破壞心情,何必呢!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我不信老太太就如她想的,是盜犯的眼線。老太太不是跟我說過,她住二十幢嗎?明天,我去打聽打聽,不是什麽都明白了嗎?
第二天,老婆孩子出門後,我沏壺茶,喝完。估計該上班上學的,差不多也出門了。下樓,到門衛室取完昨天的信件。向高個子警衛打聽,聽說小區二十幢有家生了一對雙胞胎,你知道呀?
高個子整理桌子上的報紙,頭也沒擡咕噥一句,小區這麽大,哪個曉得?最近生的,這個禮拜天喝滿月酒?我在他轉身出門時補上一句,希望這點提示能起作用。高個子警衛咳一聲,扭頭朝我掃一眼,瞧那表情好像看見怪物了。你是要去喝滿月酒吧?你打個電話一問就不知道了嗎?高個子警衛誤會我是去走親威的。
前段時間,二十幢像是有家生小孩了,馬明你不記得了,前天下午,有個黑大個扛著嬰兒車進小區,你還攔住人家要他登記,那黑大個不配合,跟你頂撞,最後我不是呼隊長了嗎?想起來啵?
高個子警衛馬明頓了一下,他長長呼口氣,噯,是喲,我還記得那個黑大個挺牛的,那天扛著嬰兒車要砸我,原來你要找的是他家呀?馬明似笑非笑朝我打個響指,先生,對了,二十幢是有那麽一家,剛生的小孩,但是不是雙胞胎,是不是禮拜天過滿月,我就不知道了!
我現在就站在二十幢樓下。三個單元。老太太住哪單元哪樓呢?我想要找出老太太,得發揮自己特長了。我就憑借眼力和聽力,圍著樓房轉一圈。我搜到線索如下:305室陽台掛有尿布兩條、嬰兒帽子一頂;201室陽台擱置嬰兒車一輛,嬰兒圍裙一件;另外偶得幾聲嬰兒哭泣,方向偏西(距305最近)……
最後,我得結論:老太太和她雙胞胎孫女居305室。老實說,我摁門鈴前,特意醞釀了一下情緒,盡可能扮得高興些。畢竟陡然去拜訪人家,雖然我有助於人家。開門是一位老太太,花白頭發,雍腫的身體堵在門口,眨巴眼,像擔心眼花沒看清楚,開口前又揉揉眼,你、你找哪個?
眼前老太太非送蛋討墨之老太太。
我,我找人!剛打好腹稿的客氣話,噗哧一聲,不知去向。我張口結舌不知所雲,那老太太見我這樣,越加緊張。握門把的手突出道道青筋,老太太將門朝裏收攏些,警覺地朝我身後掃一眼,你、你是幹什麽的?
我猜她肯定是把我當作壞人了。上前一步,我堆笑想解釋。
走、走,你走!老太太臉色大變,她搭在門沿上的另只手現在也撤到門把上,兩只手死拽門把,門只剩下半張臉那麽寬了。老太太在門合攏前,扔出一句:別以為家裏沒人,告訴你,你再不走,我可要打電話了?
我說,老太太你別誤會?我不是壞人,我真是過來找人的!
你還不走?我喊人了喲!找人?告訴你,來蘇州我兒子就跟我說過,這地方騙子多,明裏說找人,哪個曉得你是做什麽的?走,你走——
好,好,老太太我走,我走。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什麽騙子,我也是這小區的,就住在二十七棟五零五……
從三樓下來,我又去敲201室的門。這次,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開門的不是要找的老太太,我該如何應對!避免對方懷疑自己身份不良。不過,我擔心是多余的。因為這次開門的是個小夥,我摁門鈴時他可能正在沖奶吧,他握個奶瓶,晃動半瓶奶。請問有什麽事嗎?他問我。
我說我找人!
可我不認識你呀,你是不是走錯門了,我家是20幢201室!小夥半個身子探出來,指著門頂那塊牌子說道。
我問他,你家就你一個人嘛?
小夥「噢」了一聲,我爸抱我女兒在陽台呢,難道你找我爸,我爸剛從老家過來,你不會認識他吧?
你媽呢,她不在?
我媽?我媽怎麽啦?她在老家給我姐帶小孩呢?
誰呀,你媽怎麽啦?一個謝頂老頭抱個小孩從裏房走出來,邊走邊抖,他逗小孩玩呢。難道又找錯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向他們致歉。
難道那老太太如老婆所說,是個騙子?要是這麽回去,一無所獲。晚上老婆問及結果,她還不笑話我呀?臨走前,我向老頭打聽,老伯,你知道你這棟房子幾家有小孩呀?就是最近個把月生的,雙胞胎女孩!
你要問小孩呀,這棟樓可不少,要是剛生的,我看就三單元那家的,那家也是姑娘!老頭說完,低頭去親他孫女。
看樣子,如老婆所說,那老太太是個騙子。回到家,我莫明其妙煩躁起來,什麽原因道不清說不明,可能跟找老太太有關吧。正當我生悶氣時,門鈴響了。
透貓眼往外瞅。兩個身穿制服的人站在門前,我頓時蒙了。趕緊開門,門一開啟,發現來人我認識。高個子馬明和他的同事。
小區的保安。馬明見我開門,翻開資料夾問我,剛才有人打電話到物業反映,說有人企圖入室使壞!那人還明目張膽把地址告訴人家,說的樓號門牌是你家,我們過來查崗,請你也註意安全,剛才你沒出去吧?
我說,剛才我不是在門衛室遇見過你嗎?
哎,對,你還問二十幢最近有人生小孩沒有?對了,那家你找到沒有?
我說沒找吧。
不對呀,張帆影剛才打電話給物業的,好像是二十幢的業主吧,莫非說的是你?馬明盯著我,那眼光像釘子一般,盯哪哪痛!
站在他旁邊的張帆影附合道,對呀,敢情人家說的就是你呀!看你也不像壞人呀?
這是一場誤會,我跟那家老太太說我不是壞人,人家不信,還麻煩你倆白跑一趟,這、這算什麽事呀?我說著給兩人遞煙,希望得到他們的諒解或是同情。
下次,請你不要亂敲門了,這年頭,啥樣的人都有,就是樓上樓下住了十幾年,還有不認識的呢,像你這樣亂敲門去找人,保準要出什麽亂子,記住了,下次找什麽人告我們一聲,由我們領著,有這身制服,業主們才相信你確實是找人的,聽見沒?好了,沒事了,我們走了!
等他們走後,我氣還沒喘勻,老婆回來了。於是,我把今天的遭遇進給她聽。老婆聽完,數落我,說我是閑出來的毛病,沒事找事,叫我哪天去醫院瞧瞧。
唉,這頓埋怨叫我難受呀!真是憋屈!
04
又過若幹天。我還記著那天是陰天,窗外陰沈沈,感覺有雨要下。我和一出版商通完電話,正準備去陽台抽煙。
門鈴響了。開門,我立馬來了精神。你猜是誰。是老太太,就是那個送蛋討墨汁的老太太。說實話這次我可沒給老太太好臉色,哎,老太太你又要幹什麽?
老太太笑呵呵的,她雙手一抱呈作揖狀,先生,你是好人,你是大好人!老太太一開口還是那麽幾句,難道贊兩句好人,就可以堂而皇之騙你嗎。這麽一想,我頓覺有種被戲弄的感覺。這次我沒讓老太太進門,其實我能覺察到老太太有要進門的意思,見我堵在門口,她不便挑明罷了。
今天,我兒媳說什麽要過來,說前兩次打擾你了,她要親自謝謝你!來,翠,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好人,娃住院,人家還拿了拾塊錢給咱呢!來,翠,咱就不進去了,就在這跟這位大好人說聲:謝謝!
老太太這麽一說,我才發現站在她身後還有一女子。看模樣大概也就二十出頭吧,披著長發,穿件花襯衫,前襟早被乳汁濡濕了!大哥,謝謝你,婆婆告訴我,你幫我們好幾次了,今天特意過來認個門,有機會我們可要好好謝謝你的!
女子說話很柔,她一直站在老太太背後,給人感覺很膽怯,由於她說話低著頭,那瀑布般的黑發掩蓋她的臉,讓我猜不出她的面容。
你們客氣了,多大一點事啊,還勞你們上門道謝,不用不用!我還堵在門口,我想看老太太接下來要幹什麽。
老太太並不在乎我的態度,她跟上兩次那樣,不緊不慢地說,先生,跟你說呀,我那兩個孫女長得可好啦,都長門牙了,大的叫小花,小的叫小草。
小花胃口要大些,一頓能喝大半瓶奶水,小草胃口不大,但好動,一會兒滾到床頭一會兒爬到床尾……我可沒閑功夫聽老太太閑聊呢,我得把出版商的合約回傳給人家。所以,我打斷她的話,說,老太太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就不送了!
老太太沒想到我會催她們走,她楞住了,盯著我。她身後的兒媳拉了拉,示意她,咱們回去吧!老太太這才醒悟,噢噢兩聲,轉身下樓。看她那副模樣,我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她兒媳在下樓前跟我客氣道,大哥,打擾你了,有時間請到我家坐坐吧!
人家忙,沒閑功夫!我早就把咱家樓號告訴他了,要是有時間,他早就去了!老太太責備兒媳多嘴。
我呢,也沒把這話當作一回事。估摸著她們婆媳要出樓梯間了,我趴在窗台往下看,我想弄清楚她們出門洞後往哪個方向走,然後就可以辨別她們到底是不是住二十幢。因為從我家窗戶可以目送她們到路口,如果她們往南走,那麽她們有可能住二十幢,否則的話,她們就是騙子!趴在窗台,我等了幾分鐘,也沒見她們從門洞出來。從五樓到樓底,以前我算過,一共八拾級台階,就算一分鐘兩級台階,這會兒也該出現了呀!難道老太太角力了?
為了探個明白,我放棄最初的想法。我得把眼前事情搞清楚,然後再給出版商發傳真。我是跑著下樓的,從五樓到樓底,決對沒用一分鐘。就算她們婆媳我關門瞬間出了門洞,那我現在站在門洞門口也可以看見她們的背影,可是,現在我什麽也沒看到。
樓洞間,一電工在抄電表,我就問他剛才有沒有看見人下樓,婆媳倆!電工搖頭,他說抄電表有十幾分鐘了,除了我,也沒見其他人下樓!
難道她們去別家了?為了弄明白此事,上樓時,我一家一家地摁門鈴,大部份人家沒在屋裏,就是有人在家的,也沒見什麽婆媳的。現在,我迷糊了,腦袋劇烈疼。我把要辦的事也給忘了。要不是出版商老徐打電話問我合約的事,我還發怵呢。老徐他沒見到我的傳真,是怕我有狀況了。
我說我見鬼了!
老徐取笑我,是不是女鬼呀?
我說是兩個女鬼,一老一少!
老徐大笑,亦凡,是不是又有新作出來了,恐怖的吧,給我,我們現在急需這類題材呀,亦凡,我們合作一直很好,相信我,這次我會給你好好包裝的……
我哭笑不得。我說我是真遇見鬼了!可老徐死活不信,我也懶得跟他爭辨,掛斷電話,把合約給他發了過來。回到客廳,我看窗外已開始下雨了,天越來越暗……偶有閃電跳躍,雷點轟轟而響——
禮拜天,老婆陪我去趟物業,找到負責人。她劈頭蓋面給人家一頓罵,你們物業是怎麽搞的嘛,只曉得收錢,看個大門也看不好!搞什麽搞?我看還不如插個稻草人,那玩意還能嚇嚇小貓小雀,可你們呢……
負責人被我老婆這通罵,弄得一頭霧水,半天才弄明白被罵的原因。而我卻堅持自己的觀點,我說那婆媳倆肯定不是人,是鬼!
你說什麽?是鬼?負責人眼睛瞪得很大。
對,就是鬼,那天我追她們到樓底,可她們……老婆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在我耳邊嘀咕道,瞎說什麽呀,沒瞧那麽多人在笑你嗎?
我老公是作家,平常用腦就多,現在再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擾,他腦子受刺激了,今天找你們物業,不是讓你看笑話的,你們總得給點說法吧?
負責人這才意識到我老婆不是個善茬子,他朝背後那幫圍觀的人揮揮手,你們該幹啥幹啥去!然後,讓人給我們搬來椅子,請我們坐下喝茶。
不瞞你們說,咱這小區以前倒真是一片墳崗子,後來搞開發,推土機一推建了這片小區!所以,你先生說的有可能……
呸!我老婆的聲音。
嗯,嗯!這說法,只有我贊成。
05
再過若幹天,我住院了。
醫生說我得了精神分裂癥。住院那天,我媽打來電話,告訴我,我妹生了對雙胞胎,女的。她又勸我,亦凡呀,你麽時候再生一胎呀,不管生男生女,有兩個將來也不孤單!
再後來,我出院了。憑借記憶,我寫了篇小說:那天在家裏無緣無故煩躁起來,發悶。小說寫個把小時沒了精神勁,卡住了。白花花的墻壁,掛鐘「沙沙」擦拭涸寂。那時候我特想找個人說說話,聊什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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