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空間所逼迫出的軀體物化,來用以情緒表達
我人生當中第一次察覺到疼痛並不只帶來煎熬,是在初中的某一天。
那個時候我們班級的座位是每周輪換,只有我是個例外,因為有次午休我和幾個兄弟夥在廁所裏叼著煙怒罵教育的陋習,老師的愚昧。
而班主任在隔壁坑位。
所以我被強制分配到了教室的最左下端,也就是堆放撮箕掃把的地方。
於是很難得的,我前面終於有了一位異性。
我那個時候覺得我暗戀上了這個娘們兒,她是個屁股挺大的女孩,我得解釋一下這並不是源於我猥瑣,而是我壓根兒記不清她長啥樣了,唯一的體貌特征就記得個屁股,但這不重要。
為了彰顯我灼熱的態度,我選擇有事沒事揪她的頭發。
這的確很弱智我知道。
而每次揪她的頭發,她就會轉過身拿康伯斯紮我,可神奇的是我並不覺得這樣的痛楚有多麽不堪忍受,哪怕她真的很用力。
我察覺到一種欣喜和快樂蔓延出來,導致疼痛也被塗上了胭脂水粉,變得有些曖昧了起來。
可惜她看不出來這疼痛中的情緒。
所以我開始瘋狂地扯她的頭發,她開始瘋狂地紮我。
最後她找她認的幹哥哥把我堵在教室裏爆搓一頓。
我的暗戀也就此結束了。
而過了十幾年我進了精神病院,這個跨度好像有點過於離奇了,總之這地方多的是自殘的人。
我是個沒有道德感的怪胎,所以我喜歡旁觀病友們的肢體語言,並把他們的自殘進行了藝術分類般的區分。
有些人喜歡割手臂,那密密麻麻的劃痕像是樹木的年輪。
有些人喜歡抽自己的耳光,直到發腫流血,我偶爾睡得迷迷糊糊猛地發現怎麽是個春夢,就曉得病房裏那位又在啪啪抽大耳巴子。
還有的人喜歡搞穿刺,我時常在想再過三十年,我就能夠見到人形刺猬的畫面。
當然還有那些更難以理解的。
比方說嚼玻璃。
大家夥兒好像對自己的軀殼有種恨意,頗有想把這具皮囊大卸八塊的欲望,然後以示魂靈得到解放。
但其實沒有那麽復雜,那只是一種情緒表達。
對軀體造成什麽傷害根本不重要,由此引發疼痛,再用疼痛感表達情緒,才是一個完整的流程。
表達壓抑的,就把這種自虐看作減壓,表達絕望的,就把這種自虐看作厭世,表達自我厭惡的,就把這種自虐看作否定。
說到底,裸露的傷口只為了對映情緒而存在。
那麽軀殼理所應當被物化成為了一種工具。
而物化是精神病患的專屬嗎,那必然不是,正常人為了憋著笑不至於出洋相,通常用力揪著大腿,以疼痛來迫使自己不必嘴角上揚,這照樣是對於軀殼的物化,把它看作一種造成傷害便可以維持體面的東西。
所以人類的自我物化偶爾很圓滑。
軀殼是否可以被傷害,只看需求什麽時候會存在。
而需求由生存空間的寬窄程度所決定。
憋笑的人所處的場景越寬松,他揪大腿的動作也就越從容,而倘若是坐上了重要會議的頭排位置,那我看他的大腿只會鐵青劇痛。
同樣的道理,自殘者為什麽要選擇以疼痛來表達情緒。
因為他們的生存空間過於狹窄。
他們不可能去摔碎瓶瓶罐罐,那會導致父母的極端厭煩,他們也不可能在馬路上狂奔亂叫,那會導致公共秩序的混亂不堪,他們更不可能去采取揮霍物質欲望的手段,因為家庭無法承擔。
於是在一個極端狹小的環境裏,連情緒都只能隱晦地表達。
軀體傷害就成了最好的手段。
這就是為什麽絕大多數自殘行為率先出現在童年,而這種行為將作為某種習慣被成長所接納,最終隱晦地留存在自我中。
好比戀痛的人是否感官體驗和常人相反,以至於把疼痛感領悟成了快樂,但其實疼痛就是疼痛,一個大耳巴子抽過來和躺在白色床單上做按摩是兩碼事。
他們只是對於最初狹小而又壓抑的表達,依舊懷揣著依戀感,就仿佛身處荒山野嶺的遊人,在漆黑暴雨中偶然窺見螢火,而後即便回家後目睹萬家燈火,璀璨非常。
也依舊會覺得那夜的隱晦,一如明月般皎潔。
人類總是這樣。
所以想那麽多幹嘛,擡起頭看看月亮吧老鄉。